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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非止一日,途中倒也太平,不日抵達武昌,王羲之、庾翼便投刺往謁王敦。倘若是庾翼一個人來,很大可能性見不到王處仲,因為潁川庾氏門戶較低,王敦是根本瞧不上眼的——何況還是個小孩子來訪我;但有王羲之在,則王敦斷無不見之禮。
兩位少年身邊帶著一大包信函,沿途各處,都需要投送,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王導等人給王敦的信。王敦見信,得知刁協之謀,不禁略略吃驚,但他不動聲色,繼續瞧下去,然後笑問王羲之:
「原來逸少是前往長安去訪明師,學書法的……」隨手一指身後屏風:「難道我的書法,不能入卿之眼麼?」
王羲之定睛觀覽屏風上文字,隨即拱手道:「伯父的書法,粗觀飄逸若雲,細察則剛硬如刀,從來字如其人,可見伯父志在廟堂之上、疆場之間。而小侄意在江湖,恐不能學伯父也。」
王敦不禁「哈哈」大笑,然後說:「茂弘竟然心生怯意,乃使二孺……使卿等以弱冠之身,便沖冒風險,遠涉江湖。若有不決,何不來問我?我家坐擁四州,雄兵數萬,錦帆蔽日,又有何可懼啊?」
王、庾二少年究竟為何北行,怎麼可能逃得過他王處仲的法眼呢?
但等二少年辭去之後,王敦卻急召親信錢鳳、沈充,以及其兄王含前來,將出王導的書信,商討應對時局之策。
錢鳳拱手道:「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王敦蹙眉問道:「世儀賀我,所為何來啊?」
錢鳳解釋說:「今大王疏遠茂弘公,而專用刁、劉等讒臣,行苛薄細碎之政,傷南北世族之心,明公從前與我等言及此情,每多耿耿。只是明公身在武昌,卻不能幹建康之政,而茂弘公亦為庾元規所累,不能制約二獠。
「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今聞刁玄亮欲盡收江南僮客,此舉必然釀成大禍,一旦亂起,正是明公建功之良機。且若……」
說到這裡,瞥一眼沈充,問他:「倘若苛政下於吳興,未知士居鄉間,將有何異動啊?」
沈充略略猶豫了一下,然後回復道:「吾必不敢悖逆明公,抗拒大王,然恐周氏不穩。前周札雖止周勰之叛,其實暗藏不滿之心,只是深自壓抑罷了。一旦詔下,釋放僮客,周札必然抗命不遵,甚至很可能掀起反旗……」
錢鳳笑道:「所謂『江東之豪,莫強周、沈』,則周札是否謀反,全在士居。」
隨即向王敦建議說:「可遣士居歸鄉,挑動周氏,若有士居偽諾相助,則周札必反。叛軍北攻建康,建康守軍,本不甚多,刁、劉又不過書生而已,不識禦敵,由此而必召明公率軍,溯江而上平叛。
「明公亦恨刁、劉久矣,惜乎不敢驟然用兵,唯恐大王求救於朝廷,以妄動兵戈之罪,下詔討伐。而今石勒僭號於襄國,晉、趙之間,秋後必有大戰,裴、祖皆無暇南顧,周士達又入於漢中……
「且若有大王手詔,則明公兵向建康,誰雲不宜?一旦抵達建康,即可申刁、劉之罪,逼迫大王翦除其黨。復罷苛政,使士居遊說周札罷兵,周札必應。如此,則不損一兵一卒,可以建大功、除奸臣,名蓋六州,聲聞中原。事罷,明公或留建康輔政,或將政事付之茂弘公,而自歸武昌,則江南六州,名歸大王,實為貴家所有。
「貴家誠能統合六州之力,即便朝廷滅羯,一統北土,亦只能羈縻之,就此帶礪山河,永為南土之尊。此非貴家奉大王南徙之本意乎?是以臣才為明公賀也。」
王敦聞言,不禁大喜:「世儀之謀,確實高明,實能化禍為福,因機成事——茂弘不能見此,反使孺子北上,去向他人求救,豈不可笑麼?」
……
不提王敦、錢鳳等人密謀,單說王羲之和庾翼二人在武昌停留了三四日,便再登舟船,繼續西上,於路遊山玩水,倒也愜意。終究都是沒怎麼出過遠門的小孩子,本就貪玩,再有家族重任擔在肩上,二人卻不但不深自砥礪,反而以之為苦,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多鬆快一天是一天呢。
如抵達襄陽之時,庾翼就對王羲之說:「聽聞城東南有鹿門山,中有鹿門寺,為彼處盛景,我等既然途經,不可錯過啊。」
王羲之聞言不禁蹙眉,問道:「既雲寺,必是釋教祠廟,又有什麼可看哪?」
庾翼笑道:「阿兄差矣,此寺非同別寺。據傳後漢建武中,光武帝與侍中習文通游於黎丘,夢見二鹿來謁,自稱蘇嶺山神,遂命習文通立祠於山,刻二石鹿夾祠道口——山乃改名為鹿門山……」
王羲之不解地問道:「則既是山神之祠,為何又喚作寺呢?」
「寺」字本指官舍,如鴻臚寺、大理寺之類。其後釋教傳入,自西域以白馬馱經而來,初止鴻臚寺,故而中國歷史上第一座佛教修行所在「白馬寺」,就此以寺為名了,逐漸成為通例。
庾翼搖頭道:「何時改為佛寺,小弟卻也不知了……」
王氏一門,尤其王會、王正兄弟,是向來信奉道教的,所以才會悖逆時流,給子孫起雙字名,而且第二個字都是「之」——如王舒有子晏之、允之,王廙有子胡之、耆之,王彬有子彭之、彪之等;再往後傳,名叫王某之的還有一大群,比方說王羲之有子玄之、凝之、徽之、獻之,王胡之有子茂之,王耆之有子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