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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打長安,在劉聰看來,絕對要比御祖逖來得重要。再說洛陽本來就燒成一片白地了,周邊地區我拿下來也沒力量去管理,祖逖你想來就來吧,大不了我控扼黃河渡口,你也輕易威脅不到我在平陽的根基。
比起一個才剛收復了河南的祖逖來,還是仍然固守晉陽、近在咫尺的劉琨威脅更大一些。
「昔秦在關中,閉函谷而關東之師難進,今日卻難以復現——為秦南得巴蜀,西驅戎狄,東逼魏國遷於安邑……」
關中那地方確實易守難攻,但問題如今小朝廷就保有長安周邊那一小片地方,雍涼之間很多氐、羌部族,時降時叛,不能說沒有後顧之憂;而且南方丟失了巴蜀,無法源源不斷地資供軍需;再加上更重要的,即便胡漢軍打不破潼關,人可以繞路啊——劉曜就多次西渡黃河,經北方的馮翊郡南擾長安城。
當年秦軍先取河西地,繼而渡過黃河,進入河東,逼得魏國把都城從安邑遷去大梁,等於把一側的牆給堵嚴實了,光剩下函谷關一道小門,關東聯軍根本打不進去。如今可不成,關中四垣皆破,別說劉曜可以屢屢渡河而西了,就連潼關也還在胡漢軍手裡……
那麼即便祖逖收取了河南地,也不等於解除了長安的威脅,劉曜可以放棄潼關,繼續從北路往攻啊。
因而裴該說了,劉聰、劉曜很可能不管祖逖,而繼續猛攻關中——除非劉琨南下,直接威脅平陽,但若劉琨有此等實力,他早就可以動手啦,何必等到祖逖北進?而即便劉曜暫退,或者北御劉琨,或者南敵祖逖,關中卻也不見得就會發兵呼應——
「南陽王(司馬保)大都督陝西諸軍事,然而屯兵上邽,並不前出禦敵,則彼與索巨秀不和,可以知矣。若劉曜暫退,索巨秀必與南陽王相爭,哪還有餘暇呼應祖君?」
卞壼聞言,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國家多難,朝臣亦各齟齬,遂使胡賊坐大,此莫非天意乎?!」
裴該冷笑道:「天意或欲亡晉,但必不亡華夏!」頓了一頓,瞅瞅卞壼,貌似對方沒把「亡晉」二字太放在心上,這才繼續說道:「朝臣齟齬,非止索巨秀等輩。前此我與祖君北渡擊賊,建康卻少給資供,則琅琊王之心不問可知矣。若祖君入河南,索巨秀即不呼應,亦必請天子厚加封賞,則建康必怒,若即召還祖君,如何處?」
祖逖越靠近關中,則在政治上就會越傾向於長安政權——人那兒終究有正牌天子在啊——你覺得建康政權會對此無動於衷嗎?祖士稚是從江東出去的,在王導那些人看來,若無我等資供,你哪來的今天?是,我們是沒給你什麼物資,但最初的名份是我們給的呀,當初若是堅決不肯放你北渡,長安能夠得到你這一支強力外援嗎?
司馬睿為左丞相,大都督陝東諸軍事,照道理來說,對於兗、豫方面的軍事主官,他是有資格不經天子首肯便加以替換的。在原本的歷史上,司馬睿登基後,就任命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並雍冀六州諸軍事、司州刺史,出鎮合肥,比祖逖穩高一頭,很明顯想要搶奪兵權——祖逖之死,據說也有為此事而憂憤病重的因素存在。
卞望之原本接到祖逖的勝報而滿心歡喜,卻被裴該一連澆了好幾瓢涼水下來,不禁面色慘然:「倘真如此,誠恐國家再無復興之日了!」然後問裴該:「使君可有攘救之策?」
裴該把身子略略朝後一仰:「倒也不是沒有……卞君真欲聽麼?」
第十八章 凶信
裴該接二連三地往卞壼熱心上澆涼水,卞壼不禁黯然神傷,就問裴該:「使君可有攘救之策?」
裴該說辦法也不是沒有,但你真打算聽麼?
卞壼一拱手:「還請使君指教。」
裴該拍拍有些酸軟的大腿——這趟正坐的時間實在太久啦——正待開口,忽聽門外話語聲響起:「伯父,譙縣又有人來了。」
一聽「伯父」這種稱呼,就知道必然是馬屁精裴寂,裴該不禁莞爾。隨即意識到譙縣,那不是祖逖所居麼,他怎麼那麼快又派人來了?才待詢問,就聽裴寂又加了一句:「來者是馮鐵。」
裴該還在建康的時候,曾經向祖逖商借過馮鐵,入府教他弓術,那時候裴寂就已經是裴府之奴啦,故此不但認識馮鐵,相互間還頗為熟稔。裴該聽到這個名字就不禁一愣,心說若是簡單地送信,不必要遣馮鐵來,難道祖士稚又來要糧?雖然正當青黃不接之際,但我此前所供應的,難道你那麼快就全都吃完了,都熬不到兩個月後的收穫期了麼?
老兄啊,你不能光指著我給你種地啊,你都打下那麼大一片根據地來了,手握郡國不下五個,比我還多,你自己也發展一下生產不好嗎?
哦對了,祖逖只是名義上統轄了那些郡國,估計絕大多數民眾和田地還都在各地塢堡主手裡哪——所以我才要在廣陵破塢堡、打土豪、分田地,就是怕落得跟你一樣,事事還都要仰承一些土地主的鼻息!
算了,不管心裡再怎麼不滿,終究是同一條戰線上的盟友,而且我也答應過資供你收復洛陽的糧秣了,你既然遣了馮鐵來,多多少少的,我也應該再給你點兒。於是一招手:「請進來吧。」
時候不大,就見馮鐵領著一個人邁入室內。裴該微微一皺眉頭,心說這是誰了?我叫的是馮鐵,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跟著進來的。定睛細細一瞧,只見其人四五十歲年紀,身型瘦小,還佝僂著腰背,身穿短衫……這就分明是一個下人哪。馮鐵你領個傭人進來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