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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峻既然下定主意造反,即更添兵馬,由韓晃率領著前去討糧。謝鯤聽說來了一名營督,覺得可以說道說道——從前都是大頭兵,他都懶得搭理,僅僅行文請蘇峻嚴申軍令,勒束部眾而已——即命入城。韓晃領了幾百親衛,一進城便四處縱火,搶奪城門,謝鯤見勢不好,嚇得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便策馬而倉皇逃出北門外。
徐州郡治下邳,就此被叛軍所占領。
蘇峻旋即盡奪府庫存糧,然後留馬雄守下邳,自將主力易幟西行,去跟鄧岳會師,先克臨湖、襄安,劫掠一空,繼而渡濡須水攻居巢。祖約聞報大驚,出戰不利,被迫棄城而走,退守防禦工事更為完善的合肥城。
然後,陸衍就到了。
陸衍聽說蘇峻造反,先是驚愕,繼而笑對王貢說:「如此重任在我,君可息肩了。」原本朝廷派你來,是為設謀收蘇峻的兵權,也避免因此引發太大的動盪,如今既然他已經造反了,那就只能純用軍事手段來解決問題啦——你是繼續幫我打仗呢?還是就此回洛陽去復命呢?
王貢道:「我雖不擅長軍爭……」其實這是謙辭,他王子賜自陶侃時代便任軍中參謀,躍馬舞槍或許不行,布畫方略是不肯後人的——「亦善探查敵情,剖析利弊,正可輔佐將軍。」頓了一頓,又道:「聞晉寇以舟船出濡須水,乃可憑巢湖,復經施水直抵合肥城下,水陸並進,勢不可當。唯有誘其遠離水濱,我軍方有勝算。」
陸衍以為然,即駐軍於合肥城西北二十里外,任憑祖約反覆求救,卻始終按兵不動。
鄧岳就問蘇峻:「我於華軍將領,不甚熟稔,但聞陸衍亦為華主於徐州時舊將,不當卑怯,卻按兵不救合肥,究竟是何意啊?陸衍究竟何如人也?」
蘇峻其實不是很瞧得起陸衍。曩昔徐州軍「風林火山」四營,甄隨之勇,名傳天下,劉央亦曾多次受寄方面之任,至於高樂,那就是一廢物點心,蘇子高還在關中時,就聽軍中遍傳:「武林營但有熊、陸,誰人知有高某……」
陸衍排在第三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主要他也是王導於渡江前送給裴該的部曲之一,因而長年受甄隨的壓制,導致「蓬山營」少有出頭露臉的機會。昔日軍中也有怪話,說:「哪得什麼蓬山營,只有劫火營蓬山分隊而已……」
蘇峻於舊關中軍內所忌憚者,除甄、劉外,便只有陸和了——那傢伙打仗是真不要命啊——即便老上司謝風,自從蘇子高獨守徐州,復定青州、破曹嶷以來,勢大心野,自信心膨脹,也不肯輕易放在眼中了。
因此他對鄧岳說:「陸衍平庸之輩,將軍勿慮。雖然為華主舊將,今得榮升三品,料非怯懦之徒……」你瞧真怯懦的高樂,不就被趕到漢中去了嗎?另一個熊悌之,據說轉了後勤——「然合肥城中,是祖士少也。裴、祖雖合而不分,麾下諸將卻多不相得,爭競不下,我以為,陸衍因此不救合肥,是欲等祖士少先敗。」
鄧岳字伯山,陳郡陳縣人,據稱乃是東漢太傅鄧禹的後嗣。不過漢魏之際,鄧氏衰敗,他遂為王敦所招攬,隨之南渡,被任命為從事中郎。既離中原已久,又一門心思為王處仲籌劃江南之事,他對於華朝內部的狀況自然是不大明晰的。只可惜問道與盲了,蘇子高本人常年游離於裴氏集團之外,其實他所知道的,也多是些不實的風傳而已。
但是蘇峻初附晉,自然要表現得自己啥都懂;而鄧岳新掌軍,竟然也就聽信了其言。
於是使蘇峻所部半數陳於合肥之西,以備陸衍,另外一半則用來攻城——鄧岳的想法,你才歸晉,自然要繳個「投名狀」,則我江南兵馬可以少受些損失;王敦亦贊同此意。
蘇峻乃命韓晃、管商率部攻打合肥城,祖約則招募青壯登城守御。終究祖士少也是祖逖耳提面命教出來的,還不至於臨敵驚慌,指揮失措,因而青州軍連攻五日,皆不能得手。
王貢探得其情,便對陸衍說可以了,咱們可以進軍了——時機雖然還不夠充分,但若遲遲不救祖約,怕他將來上奏彈劾將軍,引發裴、祖之間的齟齬。於是陸衍即於第六日凌晨突然拔營起行,直取青州軍扎在城西的營壘。
這部分營壘距離施水比較遠,得不到晉人舟師的配合,是故陸衍計劃先破其壘,再據壘而守,引誘青州軍或者晉人前來攻壘,乃可極大殺傷之。守壘主將是旅帥張健,聞報主動出壘相迎,與華軍對戰於平野之上,然而戰不多時,後方營壘突然火起,張健大驚,遂導致全線崩潰。
——那火是匡術、匡孝父子所放的。
匡術也是蘇峻鄉人,於其東守徐州時來投,積功而成大將。只是去歲受命領兵監護邵家軍,結果被李矩等趁機奪了他的兵馬,把他孤零一人驅逐了回去,蘇峻為此大光其火,當面斥責匡術。匡術也鬱悶啊,心說我能管住邵竺,純靠都督你的威名,但你的威名能夠跟李世回相比嗎?況且李世回背後還有祖公哪!我哪敢跟他們頂牛……
但他從此之後,就逐漸被排除出了青州軍的核心層,乃不能不因此而心生怨望。等到朝命使其掌一旅為帥,於匡術本人是意外之喜,想不到因此更受蘇峻之忌——你是不是跟朝廷有啥苟且啊,為什麼朝命會跳過韓晃、馬雄而任你為旅帥呢?並且韓、馬等人也就此頗敵視匡氏父子,匡術的兵馬被陸續奪走,權柄亦逐漸萎縮,雖然掛著旅帥之名,其實所掌還不到一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