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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即壓低聲音說:「臣已命任播隱秘其事,以防動搖人心。當此國家危難之際,陛下亦當保重,不宜哀痛過逾啊!」

    石勒只是伏在馬項上大哭,整整哭了半頓飯的時間,這才暫收悲聲,揪起衣襟來擦擦眼淚鼻涕,復仰天長嘆一聲,說:「卿言是也,太……任播所傳之奏,及朕今日出城之事,都應保密,有敢稍泄者,殺無赦!」頓了一頓,說:「且先回宮去吧。」

    石勒、孔萇希望保密,但這種密怎麼可能保得住啊?一則奏上先入尚書,尚書再傳遞給中書或者秘書,所以程遐比任播更早知道消息。理論上遭逢這般大事,他都不必通過秘書傳奏,理當即刻進宮,親自向石勒稟報,只是吧……他也不清楚自己應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石勒,擔心一個不慎,被石勒瞧出什麼破綻來。

    二則天王光著腳丫,騎馬出宮甚至於出城,還能寄望於碰巧沒人認得,其後李陽等率宿衛急追,護之於北門之外,通衢之上,這怎麼可能瞞得過人呢?

    於是襄國內外,謠言紛起,除了從尚書省透出來的消息,明確張賓遇害的,還有人說晉兵即將殺至,所以天王打算棄城跑幽州去……一時間人心惶惶,孔萇命人四處搜捕,卻根本捕之不盡。兩日之間,光攜家帶口逃出城外去避難的,就不下三百戶。

    

    ……

    到了第三天上,午後申時,石勒正在殿中,命任播為他閱讀並講解各方來奏。這位石天王的精神極度疲憊,只不過短短數日間,鬢邊竟出現了絲縷白髮,而且眼圈發黑,雙頰凹陷,仿佛陡然間蒼老了十多歲似的——其實石世龍本年還不到五十呢。

    平素石勒聽臣下念奏都極專心,有不明白的地方會及時指出,要求講解,但今天他卻斜倚著靠幾,仰頭注目殿外天空,半晌不言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走神兒。只是每當任播念完一篇後,石勒或者微微頷首,表示允可,或者冷哼一聲,表示駁回罷了。

    聽奏之際,忽有宿衛軍官在殿門外稟報:「啟奏陛下,太傅……」

    石勒聞言,仿佛瞬間活過來了似的,當即把身子一正,高聲問道:「太傅……梓棺送抵襄國了麼?」

    門外軍官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隨即答道:「是……是太傅親身在宮門外,請求進謁陛下。」

    石勒聞言一愣,隨即「噌」的便躥將起來,抬起一腳,將任播踹翻在地——「豎子,焉敢欺我!」然後又光著腳丫兒躍過几案,直接衝到殿外去了,一邊兒跑還一邊兒喊:「速傳,速傳太傅!」

    任播也是又驚又喜,但被踢翻在地,半身酸軟,半天掙扎不起來。他心說是中山郡和盧奴縣的奏書上說太傅遇害,屍骨即將輿歸襄國的呀,又不是我編的瞎話……我這一腳挨得可多冤哪!  

    石勒一口氣衝到宮門前——好在襄國宮殿是前兩年剛修的,因為地方有限,物資匱乏,所以並不怎麼寬廣——果見張賓張孟孫冠帶朝服,手捧笏板,正恭立於闕下。石勒疾奔過去,一把抱住張賓,歡叫道:「太傅無恙,太傅無恙啊!」張賓被他勒得差點兒一口氣喘不上來……忙道:「陛下……陛下切勿失儀,當於殿內召見老臣。」

    石勒這才鬆開懷抱,但依然雙手攬著張賓的肩膀,仿佛生怕一撒手,張賓就會化作一陣煙,隨風飄散似的。他先上下端詳張賓的容貌,繼而又忍不住斜眼瞧瞧地下,有影子啊……也對,大白天的,論理鬼魂不敢現身——我的右侯果然未死!

    「中山郡、盧奴縣奏報太傅遇害,怎麼……」

    張賓強自掙脫石勒的雙手,略略後退半步,深深一揖道:「宮前非說話之處,還請陛下歸入殿內。」

    石勒喜笑顏開,原本的憔悴之態一時盡去,當即抓起張賓的左手,一併歸至殿上——他襪底沾滿了塵土,於木地板上一腳就是一個大黑印子。

    任播才剛爬起來,驟見張賓,也不禁駭然,忍不住就朝後一縮。張賓朝他笑笑:「任君,久違了。」隨即右手倒持笏板,往石勒攥著自己左腕的手上輕輕一拂,說:「禮不可廢,還請陛下歸座,臣歸來覲見,理當先致叩拜大禮。」  

    石勒這才鬆手,轉至几案後,盤膝坐下,但是吩咐:「太傅不必跪——先坐,先坐下來說話。」

    張賓卻不理會,仍然伏身下去,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說:「臣方入城,便聞謠言洶洶,導致襄國人心紊亂——此皆臣之罪也,懇請陛下責罰。」

    石勒笑道:「都是奸徒傳謠,太傅有何罪過啊?」隨即朝著任播甩甩手:「今日先不聽奏了,任卿且退,朕要與歡敘別情。」

    等到任播告退而出,張賓這才起身,於側面坐了,隨即正色對石勒道:「臣自奉詔而離幽州,唯恐不能全身歸見陛下,是以選相貌近似者假代之,經由大道。臣則易服,間道而南……」

    石勒多聰明的人啊,張賓話才剛說了一半兒,他就咂摸出其中隱含的意思來了,當即面色一沉:「太傅所言,唯恐不能全身歸見朕,是何意啊?難道說,是有人要暗害太傅,乃假扮盜賊,邀劫於盧奴縣北大道上不成麼?!」

    張賓微微一笑:「陛下聖明,洞見萬里。」

    石勒勃然大怒道:「是何人如此大膽?難道是晉……裴該或者祖逖的奸細?!」

    張賓搖頭道:「陛下詔下尚書,快馬而至薊縣來召臣,臣接詔,不俟駕而歸,時間倉促,外敵何能謀劃邀劫我哪?固然高陽、中山之間,俱傳盜賊紛起,然不過鄉野亂民罷了;若有晉人從中布劃,聲勢必大,豈能如近日一般,但斷道劫行人,而不攻縣邑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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