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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心說倒瞧不出來啊,還能出口成章,於是又問:「胡人入我中國,殘殺百姓,踐躪田畝,毀我故都,擄我天子,中國人聞胡切齒——我又何可收納於汝?若說得出個道理來,便即饒汝一命。」
劉光當即侃侃而言:「小人家在并州,本籍屯留,自出生便在中國之地,何雲『入於中國』啊?昔光文……劉淵起事,小人尚且年幼,從部而歸,身不由己。本意誦詩書、舉孝廉,成一中國人,奈何家貧,乃投劉丹麾下,也屬無奈之舉。戰陣之上,不敢說未殺過晉人,但胡、羯、氐、羌同樣殺過不少,戰陣之外,實未曾妄害晉人性命……」我就這麼說了,反正你也沒處查考去。
「兩國相爭,各為其主,何得有晉戎之別?昔漢武帝用金日磾,彼其非胡人哉?是知兼容百族,只論賢與不肖,不論族屬,始可為中國之主……」
甄隨在旁邊兒笑:「嘿,這廝竟然還知道金日磾!」
裴該想了一想,便問甄隨:「卿可要此人否?」
甄隨擰擰眉頭:「此胡甚勇,我原本想網羅於麾下,然其竟然……竟然讀過書,又會說話,我卻又不甚想要了……」
裴該不禁「哈哈」大笑:「好,我便將此劉光交於卿了,如何處置,任卿所欲。」
甄隨「嘖」了一聲:「殺之可惜,如此便只能要了……」一揪劉光的膀子:「且出帳去,老爺為汝解縛。」
……
裴該下令,甄隨生獲敵將,攻克成皋關,記勛七轉。甄隨當面索要官職,裴該不予,甄隨憤然道:「難道因為我是蠻子,便做不得官麼?」裴該搖搖頭:「攻克成皋,非經血戰,敵自颺去,是以功勳折半——卿若再立一功,兩千石可立致也。」我只看功勞大小,真不管你是哪個民族的——在我這兒,誰說南蠻就做不成晉的高官了?
甄隨這才退下。當晚就在成皋城內歇息,「蓬山營」督陸衍特意帶了酒食來,與甄隨同飲。酒至酣處,摒退從人,他就壓低聲音問甄隨:「建康王司馬有信來,要我等牽絆都督,不使急攻河南,何以阿兄還如此勇斗啊?難道是立功心切麼?」
甄隨瞥他一眼,回復道:「昔日在建康領王司馬之命,唯汝我二人,故此我才薦汝,同為營督……王司馬當日如何說來?要我等看牢都督,不使與祖逖一併西行,我等可是看得牢牢的。此番北伐,本是建康之命,難道都督好不動兵麼?王司馬卻又別有指令……
「我吃他王家的糧米,無我吃徐州糧米為多,且在王家終不過一部曲耳,在徐州能為一營之督,麾下數千健兒,將來還可能有官做……汝難道肯拋了這份基業,仍折返建康去與王家為奴麼?」
陸衍皺著眉頭道:「只恐若不從命,王司馬將此事告知都督,我等……」
甄隨打斷他的話:「那又如何?我瞧得出來,即便在江東時,都督也與王司馬貌合神離,則王司馬遣來我等,難道他便毫無疑心麼?疑而用之,是其麾下無人,若我等不趁此機會建功立業,等將來軍中能者輩出時,哪還有我等的位置!王司馬若還欲用我等,除非也給老爺一個兩千石。」拍拍陸衍的肩膀:「汝且好生做,自不必想得太多。」
陸衍才待回應,忽聽門外傳來劉光的聲音:「小人歸來了,拜見將軍。」
甄隨當即招呼劉光進來,還給他斟了一盞酒,隨口問道:「都督喚汝,問了些什麼?」
劉光答道:「平陽城中情狀,還有劉乂、劉丹軍行之事,都督備悉垂詢,小人知無不言——裴長史、陶司馬也在坐。」甄隨點頭道:「如此,汝都與都督說了些什麼,不要隱瞞,也說與我二人聽罷。」
……
裴該在成皋城中休歇兵馬,重新整頓,一連兩日都不肯繼續向西方挺進,而且第二日上,又有快馬送來了祖逖的書信,請裴該就停留在成皋,等他趕來會合。
裴該問信使:「祖豫州軍行何處?」
對方回答說:「末吏來時,主力已至梅山,想必此刻當抵滎陽。別軍沿穎水而向陽翟,欲進取轘轅關,算來尚有四日途程。」
裴該說好吧,那我便在成皋城內恭候祖豫州的大駕了。
使者退至門外,甄隨不禁叫了起來:「祖公好生無禮!他自軍行遲緩,不來先攻成皋,才被我等拿下,卻又使人來阻,不欲我等向前立功,都督何必理會?由此向西,一馬平川,便可直抵故都,我願為先鋒,先去占據了,免得豫州人再起貪念!」
裴該呵斥道:「不得妄言!即無祖君書信,我也是要留在成皋,不肯輕易向前的。」諸將不解,一起躬身詢問,裴該笑一笑:「左右尚須屯駐數日,便將此疑問作為功課,汝等且自去思索吧——先中者有賞。」
眾將各自沉吟,陸續退出大堂。甄隨才剛邁下台階,突然間身體猛的一顫,陸衍在後面問道:「阿兄可是想明白了使君止步不前的用意了?」甄隨打個哈哈:「尚未,尚未……老爺只是尿急。」心說沒想到裝傻也有壞處,這回的賞賜得不著啦……
……
豫州大軍先至滎陽,旋即過成皋關來與徐州軍會合,祖逖先期率領百餘騎來見裴該。裴該出城相迎,祖逖就在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文約軍行甚速啊,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裴該笑笑:「都是胡賊不堪戰之故——平陽內情,我已備悉打探得知,正欲通傳祖君。且隨我進城吧,城中業已擺下酒宴,款待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