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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納不禁嘆息道:「是故納昔日才請召還士少,以馭中軍,惜乎僕射不允……」祖約終究是祖逖的兄弟,也多少有打仗的經驗,倘若讓他先在統帥的位置上坐幾個月,估計中軍就不會再這麼一盤散沙了。
荀邃斜睨祖納,低聲道:「令弟恐怕難當其任……」
梁允提出建議說:「不如召王處仲來,以將中軍,可乎?」
要說如今晉朝的軍事統帥,名位最高的自然是裴該,其次祖逖,第三就輪到王敦了——固然司馬睿也掛著將軍號和都督銜呢,卻沒人真把他當成武將看待。尤其建康與長安曾起居齟齬,而王處仲手握雄兵,縱橫江上,始終是朝廷心中一根刺。故而從前梁芬還在時,就曾經跟梁允等人商議,說遲早要找機會召王敦還朝,使其將兵分離,以便於朝廷的勢力向江南伸手。
不等荀邃表態,殷嶠先搖頭道:「即便王處仲真肯就任,使命往來,也須數月,恐怕厭次早落賊手了。」
眾人商議不決,最終還是尚書左丞王卓出主意說:「不如往見祖公,請其指定統帥人選,如何啊?」
王卓本來是沒資格列席這場會議的,固然左右丞論品位與尚書相同,但理論上只負責省內庶務,說白了,就是做行政工作的,不參與大政方針的制定。但王卓終究門第和爵位高啊,本出太原王氏,襲爵京陵郡公,乃使荀邃等人不得不另眼相看,逢會必允其旁聽。
按照王卓的意思,可以請祖逖確定一個臨時統帥人選,則有祖士稚為其背書,或許能使諸將心服——起碼不敢輕易奓毛吧。荀邃你不就擔心朝廷新命統帥,難以服眾,影響到戰事順遂嗎?殷嶠等諸人,不就擔心直接跳過祖逖去任命中軍統帥,會引發祖氏的不滿嗎?我這個主意兩面俱光,不知公等以為如何啊?
荀邃沉吟良久,最終還是頷首道:「王公所言有理……」其實他早就想把中軍統帥的職位從祖逖手裡搶過來啦,只是荀氏袋中能人有限,至于帥才,更是徹底欠奉,這才一直猶猶豫豫地拖到了今天。
倘若讓祖逖指定一個繼承人,那肯定不會是荀黨,即便祖逖死後,估計這中軍也很難再落到荀氏手中,王卓的建議,原本是對荀氏不利的。然而兵危戰凶,其實洛陽距離羯軍也不甚遠——一河之隔的河內,就有羯趙大軍駐紮——荀邃有時候也想:還是景猷兄逃去長安,比較安穩和愜意……為了保障洛陽的安穩,他百思無計,也只好捏著鼻子,首肯王卓之議了。
即請王卓:「還望王公為國家走這一趟,切勿推辭。」
王卓領命,便即駕車來至祖府上求見。祖渙、祖濟等子侄輩出門恭迎,領至祖逖的病榻之前。
只見祖士稚面白若紙,氣息沉重,似乎都難以起身,只能略略梗起脖子來,朝王卓頷首致意。王卓探問病情,祖渙苦著臉道:「家父之病,暑日更重,此際入秋,天氣清爽,已然略好一些了。王公若早來幾日,恐怕都不能言語交談……」
王卓嘆息道:「社稷未復,國家方有事,洛陽安危,端賴祖公,惜乎蒼天不佑,而使公沉疴難愈……」
祖渙就問:「王公今日來此,難道是羯賊有何動向嗎?」
王卓點頭道:「實不相瞞,邵嗣祖方有信來,雲石勒親將兵以攻厭次。朝中或雲救援,或雲可使嗣祖棄城南歸,避敵鋒芒。然而若欲救,中軍又無統帥,是故使我來探問祖公的病情,並且請計。」
祖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隨即略有些含糊,卻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不可棄邵續……」其婿許柳幫忙解釋說:「邵嗣祖久在河北御羯,人心歸附,若使南撤,誠恐國家失百姓之望。況且厭次在,石勒終究有所顧及,不敢全師東擾;而若無厭次,兗、豫乃至青、徐都會受其威脅——是故家丈人才雲,不可棄也。」
王卓點頭道:「祖公此意,與殷尚書等相同。然而,公今沉疴難起,不能駕馭中軍,而舍公外,恐怕無人堪當此重任——大司馬卻又方得太原,揮師晉陽,也不克遽歸長安。固然,以國家之大,雄才傑士,自然不少,然而恐其初至中軍,名位難以服眾,導致士氣不振,此去要直面石勒,荀僕射乃以為不妥。是故命我來問祖公,可有暫統中軍的合適人選啊?」
頓了一頓,又問:「令郎可乎?」
祖逖輕輕搖頭:「是兒年少,且素無威……」說了一半兒就貌似說不下去了,只得斜睨許柳。
許柳先望一眼祖渙,然後才對王卓解釋:「丈人從前,亦曾與我等說起過此事。盛重(祖渙)忠厚質樸,其性情頗肖丈人,是故少年無重威,不能將大軍也……」
祖逖在青年時代,雖然「聞雞起舞」,有志於王室,其實走的是文學路線,先做司州主簿,後來受到齊王司馬冏、長沙王司馬乂、豫章王司馬熾等人的重視,歷任大司馬府掾屬,驃騎將軍府祭酒、主簿,太子中舍人,豫章王府從事中郎等職,直到年近四旬,才依從司馬越,開始領兵打仗。
祖逖對於自身過往經歷的評價,並非曾一度缺乏擔任將領的經驗,而是相貌普通,性格忠厚,無「重威」。也就是說,他的相貌不能給兵將以威壓感,加上又沒有高門作為依靠,則年輕時候靠著這種相貌和脾性,是不可能使部屬信服的。總得要年歲大一點兒了,多年任職,逐漸積累起了中高級官吏的威勢,才可能在徐州和豫州,赤手空拳一點點拉起支隊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