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頁
劉曜想了一想,緩緩搖頭:「我誤矣——必是昨日城下之會,裴該見我已生退意,乃急請祖逖發兵增援,以牽絆於我……」再想一想,貌似時間對不大上……不管了——「今糧秣、輜重已行,軍令已下,若滯留不退,只恐士氣更為蹉跌,再無幸理。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只得棄呼延瑜而保障主力了。」當即下令,按照原定計劃,主力趕緊後撤。
大白天的浩浩蕩蕩拔營起程,不可能悄無聲息,即便偽裝得再好,只要對方預先有了準備,想要察覺蛛絲馬跡並不為難。因而劉曜主力才動,裴該在城上就望見了,當即下令:「出城,追擊!」
其實他早就想追了,但陶侃提醒說:「劉曜宿將,必不輕動,今晨所去者,必其輜重後隊也,我若往追,反遭逢其主力,難免惡戰。不如待其主力動時,再追不遲。」所以才一直等到了這會兒。
裴該穿戴整齊,下得城來,跨上戰馬,忽見妻子荀灌娘率一眾家奴端立於側。裴該就問了:「大軍將行,卿來何為?」荀灌娘笑一笑,回答說:「特來為夫君壯行。」隨即從家奴手中接過一盞酒來,雙手奉於裴該:「唯望馬到功成,踏盡胡賊!」
第三十八章 胡壘前
荀灌娘來到大荔,非止一日,原本想著胡軍大舉圍城,城內必然人心惶惶,她可以效仿先賢,幫助丈夫慰勞傷卒、安撫百姓,儘自己的一份力。可誰成想入城之後,就見無論軍民,全都秩序井然,不見任何一人面有懼色,她不但幫不上忙,反倒被拘於衙署之中,等閒不得外出——裴嶷有令,若無職司,誰都不准亂走亂動,就算裴該夫人也不例外。
換了旁人還則罷了,終究裴嶷是裴該的族叔,算荀灌娘的長輩,她就算再怎麼任性,嫁至裴家不久,還是不敢跟裴嶷頂牛的。因此憋得實在氣悶——裴該忙著和徐渝一起設計、打造城防器械,也沒多少時間回家安撫妻子——好不容易聽說胡軍將退,今日便要出城追擊,她就派人去跟裴嶷打商量,說我準備了一點薄酒,欲為夫婿壯行,還望通融。
裴嶷也非不近人情之輩,覺得這沒什麼關係,也便允准了。
因此荀灌娘便帶著家奴先期趕到城門口,跟這兒等著裴該,見面後雙手奉上酒盞,口出頌辭。裴該單手接過酒盞來,一口飲盡,隨即將盞朝地上狠狠一擲,揚聲道:「此盞若胡兒,我必蹉踏之!」可惜那是枚漆盞,打不爛,裴該乾脆縱馬而前,馬蹄落下,將還在翻滾的漆盞給踩了個粉碎。
眾軍高呼聲中,城門緩緩拉開……
裴該幾乎把所有正兵全都撒出去了,光留下些輔兵和百姓,協助裴嶷守城。他命陶侃率「厲風」三營、「劫火」三營,以及郭默的「雷霆營」出北門直取胡軍本寨,自將部曲合後;另遣「武林」三營出東門攻呼延實;「蓬山」三營出西門攻劉咸。
徐州軍並非全都從城門而出——城門、吊橋終究狹窄,那樣出城速度太慢了,怕被胡軍趁機遁去——城壁上所有暗門也一併打開,士卒扛著長梯,架渡城壕,然後才於壕前整列。對面宋始目送劉曜遠去,才一回頭,就見城前已然烏壓壓的全都是晉人旗幟,不禁大吃一驚,心知今日奉命斷後,必將是一場惡戰了,急忙下令,全都撤回營中,憑堅而守。
徐州正兵久經訓練,素質很高,在城前列陣的速度之快也使宋始吃驚不小。只見陣列才完,晉軍便即分作十數個方陣,以騎兵穿插掩護,氣勢洶洶直逼過來。宋始當即命令平先:「汝既稱勇銳,可為先陣,倚壘而阻晉寇,不使彼等追趕大王。」平先領命而去。
雙方先是弓箭對射,當晉軍前陣距離胡營約六七十步時,士卒開始加速奔跑,長矛——普通長矛,不是拒馬的兩丈之矛——夾雜刀盾,呼喊著掩殺過來。胡營前自然也有壕溝——只是無水——和拒馬,晉人便嘗試用先前渡涉城壕的長梯越壕,而以長矛挑開拒馬。
此外,因為晉軍列陣和進攻的速度實在太快,導致宋始匆忙撤歸營內,就沒時間把六具「飛梁車」也推回去——那玩意兒太榔槺,轉向不便,而且還得先撤了拒馬等物才好歸寨……劉夜堂自然也是在城上見過這種器械的,當即命人拖拽過來,轉向以攻胡營。
「飛梁車」一直推到了營壕前——不過其中三具,還沒等到位就散架了——前板放下,晉兵便即踩踏著奮勇殺來——確實比踩著梯子要穩當多啦。平先傲立在營壘之上,左手盾牌遮護身軀,右手揮舞長刀,指揮胡卒倚靠柵欄防禦。晉兵先以長矛朝營內攢刺,同時也被迫直面胡軍的矛手,第一列數量基本相當,那些木柵欄又難以防住長矛,就仿佛兩隻巨大的豪豬猛然間對撞到了一起似的。
慘呼聲中,鮮血迸濺,雙方都各自有士卒中矛而仆。隨即晉軍刀盾手也從矛兵縫隙里鑽了過來,揮舞長刀,奮力去斫木柵,對此胡兵就沒有什麼好的抵禦辦法了,時候不大,柵欄便有多處被劈倒、砍開,但刀盾手才欲沖入營內,擴大戰果,卻被胡兵短兵相接,又陸續逼退了回來。
劉曜留下來斷後的,雖未必都是精銳,但皆忠勇之士,知道只有自己在這裡拖延了足夠長的時間,才能使主力安然撤歸,己軍也才不至於全軍覆沒——自己未必能夠得生,但袍澤卻有生的希望——故此人人拼命,前仆後繼,晉軍一時間也攻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