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頁
只可惜使節往來,再加鬱律召集部眾也需要時間,就不可能跟裴該配合默契——倘若平陽城下大戰的時候,拓跋便即大舉南下,石虎就有很大可能性守不住晉陽城。
不過鬱律行動雖然遲緩,終究還是動了,前數日才剛得報,拓跋鮮卑六七千騎,殺入九原、定襄境內——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動手,是因為秋收在即,可以搶割野外之麥。就目前而言,尚且不知石虎如何應對,是否肯出兵與拓跋交鋒。
裴該與甄隨探討平陽情勢,相談良久,直至黃昏時分,才命其還家休息。因為這天又說好要陪老婆吃晚飯啦,所以我就不留你了——裴該都聽見屏風後面,隱有環佩之聲響起……
於是等甄隨出去了,他便也起身返歸內室,荀灌娘果然已命排列酒食,只待丈夫前來。這年月的普遍習慣都是分餐而食,人各有其食案,但裴該靈魂來自於後世,覺得夫妻之間,若也如此,未免生份,缺乏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於是特意命人打了一張方桌,好與妻子對面而食。
丈母娘當然沒來,她是荀家貴婦,素來講禮,怎麼可能跟女婿一桌吃飯呢?保大卻依照裴該的吩咐,也被保姆抱將過來,就端坐在裴該身邊。
保大已經習慣自己吃飯了,也不必大人催促,便即右筷左匙,不住地把食物往自己嘴裡猛塞,嘴角、下巴,甚至於衣襟之上,全都是湯水、飯粒,看得荀灌娘直皺眉頭,忍不住就說:「此兒前世難道生於赤貧之家,未曾吃過飽飯麼?吃相竟如此難看,也不知道象誰……」
這話幾乎每次全家人一起用餐的時候都會聽到,裴該都習慣了,當即也不過腦子,便即隨口撇清:「是卿生的,不干我事。」
荀灌娘瞪眼道:「夫君是何言啊?怎說不關夫君之事?!」
裴該趕緊解釋:「夫人聽岔了,我是說保大一直都由夫人撫育,則教成這樣,自然不干我事……孩子尚小,何必苛求他的儀態?且並不甚胖,多吃些有何不好呢?」就手向保姆索要來手巾,幫忙保大擦拭嘴巴。
荀灌娘不滿丈夫推卸責任,忍不住就撇一撇嘴,問他:「適才聽聞甄隨與其妻相打,幾乎將我笑殺——連那蠻子,竟然也學人納妾,則丈夫為何不肯納妾啊?白讓蠻子說嘴!」
裴該心說你究竟啥時候躲在屏風後面的,竟連那麼古早的話都聽見了……趕緊擺手:「有小兒在此,勿言此等事。」
保大連連點頭,告誡其母道:「阿爹說過,食不言,寢不語。」
荀灌娘又好氣又好笑,當即喝斥道:「汝既知此,為何開口?我等都是空口說話,汝滿嘴的肉汁,又全流出來啦——汝父白白為汝擦拭!」
第十七章 廢物利用
用罷晚膳,保姆便將保大抱走了。荀灌娘不依不饒,又再重提讓裴該納妾之事,並且說:「我今又有身孕,丈夫常宿書齋,難道不寂寞麼?」
裴該心說這寂寞麼,多少總是有一些的,但終歸不是納妾的理由。我本近兩千年後的人,既穿越來此世,被迫要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線,於官場、戰場上拼殺,受到環境制約,逐漸的覺得就連心態都古人化了……倘若不能嚴守這最後一條婚姻道德底線,則我究竟是誰?是此世的裴該,還是後世的裴該,大概連自己都搞不明白啦……
於是笑笑說:「即聖人亦無妾,我又何必有?」
孔子十九歲時娶亓官氏,生一子伯魚(孔鯉),至於他是否曾經納妾,則史無所載——也說不定有,但即便聖人,誰會將其媵妾之名記錄在案啊?
夫妻既久,裴該的脾性,荀灌娘再清楚不過了,一聽丈夫的語氣,就知道是在敷衍自己,乃搖頭道:「聖人是否有妾,我不知也。然即今朝堂之上,凡顯貴者,誰人無妾?也便夫君一人而已了吧。」
裴該好奇地問道:「丈人亦有妾麼?」
荀灌娘說當然有啦——「我尚未生,家父即納妾二人,後其一死——家母來時即說,父在洛陽,方又納一妾,十四歲……」
裴該心說厲害啊,都快六十的人了,還娶一個十四歲少女……當真是老當益壯!他側過身,拉著荀灌娘的手說:「即便他人咸皆三妻四妾,也未必我定要納妾。我且問卿,男子納妾,究竟有何理由啊?」
荀灌娘聞言,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回覆說:「乃是為了廣延子嗣,且……夫婦之道,也是人之大欲……」
裴該笑道:「若言人慾,難道獨男子有欲,女子便無欲了麼?為何偏男子可以多妻多妾,女子則不能多夫?」不等荀灌娘辯駁,又繼續說:「至於子嗣,我已有保大,卿且又有身孕。卿年尚少,我也正當壯時,日後自能廣育子嗣,何必求之於妾侍?兒女眾多,家族未必榮盛,如武皇帝子嗣豈不繁麼,如今都在何處啊?」
荀灌娘道:「遭逢亂世,自多夭亡……」
裴該搖搖頭:「司……是天下大亂,乃至天家子嗣夭亡,還是因為子嗣過繁,遂至天下大亂的?卿以為,何者為因,何者為果?」
荀灌娘微微蹙眉,沉吟不語。
裴該又笑著問道:「且若不及時俗,不言舊禮,我真納妾,難道卿之心中,能夠快意麼?甄隨之妻尚且怨懟乃夫,何況於卿。」
荀灌娘雙眉一軒,怒道:「夫君之意,是我天生妒心,尚且不如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