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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輕嘆一聲:「此亦無可奈何也。彼等齎大都督公文來,我徐州小吏,又何敢抗拒……」
說白了還是手底下人才少,尤其郡縣小吏,大多是臨時招募的地方富戶子弟,膽子小、眼界淺,也還沒來得及培養起對裴該本人和徐州集團足夠的忠誠心,故此戴淵一詐唬,便即乖乖就範。裴該此番北征,幾乎把精兵強將全都帶出來了,剩下的也專注於保障自家糧道,誰能想到運給豫州的糧草會出問題……
裴該說了:「我已行文東海大王,彈劾陸、戴,請大王速將剩餘糧秣撥付祖君。只是……」
「如何?」
裴該苦笑道:「東海大王素來信重於我,若得信時,必責二賊。然恐其終究年幼,若為二賊挾制,都未必能夠得見我的書信……」
祖逖不禁狠狠地捶了一記榻沿:「小人弄政,實實可惱!不知建康何以遣彼二人來?」
裴該哂笑道:「祖君以為,若無建康之意,彼獠焉敢如此?」
祖逖垂首不語——其實陸、戴二人背後站著的是王導,甚至是琅琊王,祖士稚也不是政壇上的雛兒,早就已經意識到啦,只是掩耳盜鈴地不敢確信罷了。
裴該試探性地問道:「祖君何不遣一哨兵馬,前往睢陽,拘囚二獠,搶得糧秣?」
祖逖翻了翻白眼:「此實叛臣之行,我不為也!」
裴該勸道:「北伐之業,與建康之命,孰大?」
祖逖嘆了口氣:「總欲籌思一兩全之策……我正待與文約商議,遣使赴都,請得天子下詔,我即可取彼二獠性命!」
裴該笑一笑,低聲道:「祖君,即除彼二獠,建康亦必再遣人來,不過揚湯止沸罷了。君可曾想過,與其請天子詔,不如請節?」
自漢末以來,為使刺史得總軍戎,朝廷往往賜予節杖,分為使持節、持節、假節、假使節四等,其中使持節得殺中級以下官吏,持節可殺無官平民,假節等得殺犯令軍吏。照道理來說,祖逖為兗豫都督,裴該為青徐都督,天然具備假節以下職權,而既然同時帶刺史號,則為刺史掌軍戎者也,怎麼也該賜支節旄,起碼給個「持節」號;但長安為怕刺激到建康政權,故此特意不予。
其用意是:作為都督,軍事自可專斷;但作為刺史,民政你們還是要聽琅琊王的,不可擅行殺戮。
當然啦,太平時節,理論上從郡縣之長直至刺史,都是沒有擅殺權柄的,即殺平民,也必須得報中央核准、批覆;亂世之中,誰還會搭理這些?不過終究名不正則言不順,就理論上來說,祖、裴在自軍中可依軍法——甚至是自定的軍法——懲處將吏、士卒,至於軍行沿途的官、民,則沒有刑殺的權限了,即不報長安,也須先報建康。
雖屬虛名,但裴該要的就是虛名,這無形中可以增強祖、裴二人的權柄,且一定程度上與建康做切割。二人若有節旄在手,相信王導等人再想扯後腿,就該掂量掂量啦。建康未必擔心祖、裴殺陸、戴,且若真敢動手,一旦形勢許可,便可宣布祖、裴有罪;但若你來一個我便殺一個,且明面上合乎法理呢?建康真派得出多少高級官吏來江北督師嗎?要不要王導親自過來?
因此祖逖聞言,略一沉吟,便即頷首:「好計……只是,長安肯與否?」
裴該笑道:「我等可雲,軍行之際,地方每多掣肘,若無節旄,難以往救長安。今天子望我,如大旱之盼雲霓,且見我頓兵成皋,其心必急,則何所求而不可得焉?只恐索巨秀弄政,不欲使建康坐大,然我等求節,是可獨立於建康之外,料彼亦無不允之理。」
其實說起政治鬥爭來,裴該雖有見識,終究缺乏經驗,這個主意還是裴嶷先提出來的,得其首肯,才會藉機與祖逖相商。若是裴該一人求節,強橫之態難免使人側目,倘若再扯上祖逖,他個人就不那麼顯眼啦——而且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
當下二人並頭商議了一番公文言辭,要顯出不卑不亢之態來,既不給人要挾朝廷的印象,又能使朝廷重視這一請求,完了裴該就說:「我軍中乏如椽大筆,祖君在兗、豫,應招攬了不少舊族名宦,此事便拜託祖君了,我聯署可也。」順便提出請求:「徐州無人,若中州士人肯來我麾下者,還望祖君薦舉。」
祖逖首肯了,隨即轉換話題:「今日得見文約軍勢,果然天下強兵,使祖某慚愧——乃知陰溝水畔的惡戰,本非幸致。不知何以能練出如許精銳來啊?文約可有以教我否?」
裴該喝了一口釅茶,淡淡地回復道:「祖君何必明知故問?」我在徐州是怎麼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問題你在兗、豫能夠複製嗎?你肯複製嗎?
祖逖不禁「嘖」了一聲:「今番北伐,我便欲將那些塢堡散卒,逐漸籠於麾下,割並重組,嚴加整訓。此前對彼等太過放縱了,竟然花費如許時日,好話說盡,才起得這三萬餘兵馬來。」隨即又對裴該說:「陳午部將馮龍前率八百騎來合,聽其言辭,頗有投效之意……我昔日若留李頭,必不會遭了陳川的毒手,每每反思,著實懊惱。則今日不可再拒馮龍!」
提到陳川,裴該也不禁切齒,便道:「陳川降胡,且引胡寇來逆我師,真正最大惡極,天人共憤。我欲以此責陳午,甚至發兵攻打浚儀,祖君可肯允准否?」
祖逖猶豫了一下:「陳川有罪,不及其侄……文約行文以責陳午可也,發兵往攻則大可不必。且來去二三百里之遙,我等雖在此以待胡寇,暫亦不當分兵。」想了一想,又說:「且看陳午回復,再做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