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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打盤旋,頃刻間便是十數個回合。胡軍雖眾,跟隨路松多衝鋒的部曲卻並不多——多數都於前數日折在了龍亭,或者回來之後被劉粲給砍了——陳安部曲則自隴上帶來,都是常年跟隨他的秦州驍勇之士,因而對面廝殺,反倒是晉人暫時占據了上風。
陳安知道胡軍還有大隊在後,不敢久斗,於是賣個破綻,誘路松多挺矛來刺,他先以左手大刀遮開,然後右手長矛當胸直進。路松多論武藝本就比陳安略遜一籌,眼見無可躲避,只得將腰一折,仰身躺在了馬背之上,敵矛堪堪自其鼻端擦過,嚇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陳安贊一聲:「好騎術!」長矛下壓,朝路松多面門狠抽了一記。只可惜本為捅刺,臨時變招,力量並不甚大,若有時間先將矛杆揚起,再狠狠抽下,估計路松多當場就要頭豁腦裂了。饒是如此,路松多也是從左腮直到右額,一片青紫,兩馬錯鐙後,他嚇得不敢再戰,撥轉馬頭,便即落荒而逃。
主將既逃,胡軍乃潰,陳安才待率領部眾後撤,忽見又一部胡騎馳來,當先一員大將,金盔金甲,繫著大紅色披風,看似身份顯貴。陳安按下刀、矛,摘弓搭箭,便是狠狠一箭當面射去,那將匆忙將脖子一縮,此箭正中頭盔,當即震得他眼前金星亂冒……
陳安再放一箭,又中那將身後大旗,驚得四下胡兵急來遮護。陳安不禁仰天大笑,隨即暴吼一聲:「若敢近前一步,陳將軍箭下再不容情!」
來將並非他人,正是靳康,見狀驚悚,不敢急追。陳安這才率領部曲騎兵,棄了空屯,撒開馬蹄,直追本軍而去。
劉粲在後得報,說晉人已撤,唯余陳安等數百騎斷後,擊敗了路松多,還險險射殺了靳康。他不禁猶疑,忙問:「可有見到甄隨?」探馬回報說,敵軍確實高張甄隨武衛將軍的旗號,但未見其本人——大概是先撤了吧?
隔不多時,路松多狼狽逃歸,劉粲大怒,便命將其囚禁軍中,候破晉後,再加懲處。
眼看天色將晚,劉粲便命前軍繼續追趕,自己就在平原上立下大營。隨即得報,說前兩天跑去上洛水東岸偵察的探馬,盡皆未歸,不知何故。劉粲這才大驚道:「我中計矣,甄隨必自洛西而北!」
諸將都說管他從哪兒走呢,他這一走,大荔城必然放空啊,咱們可以直取大荔去——殿下您可別再猶豫不決,首鼠兩端了。劉粲說我沒改主意,只是——「若甄隨將大荔主力,兜繞至郃陽,與裴該內外夾擊,恐怕喬車騎難以抵擋……若郭默再來,如何是好?我當嚴令喬車騎固守其壘,以死牽絆晉人為是,還是乾脆撤了郃陽之圍,喚其南來相合為好啊?」
右車騎將軍王騰道:「當命喬將軍死守不出,或可牽絆晉人,使我得以順利攻克大荔城防。若召其來合,裴該出城踵跡而追,恐怕更加凶多吉少。」
田崧也說:「當遣軍急取蒲坂渡口,以為大軍退路,且可保障糧運。」
劉粲頷首,便即吩咐劉驥,說我前些天不該阻止你攻克渡口,但既然那地方你熟,兄弟還是你去取渡吧。
……
再說劉粲雖然仍將自家大纛樹立在郃陽城下,南下主力也皆分道而行,以迷惑晉軍,但這種種花巧,卻終究躲不過陶侃的雙眼去。陶侃在城上望見,急忙來見裴該,說不好了,劉粲明白過來了,已率主力南下。
「本欲等候頻陽、大荔人馬來,分道夾擊其壘,然今其將主力南下,恐怕正逢甄將軍。若甄將軍能夠退守大荔,可保萬全,若不慎於平原上為胡軍所敗,胡下大荔,威脅長安,局勢便將頃刻而轉!」
裴該問說那咱們該怎麼辦?
陶侃道:「應對之策有二。穩妥者,我等急出城去,攻擊胡壘,若能突破,即召郭將軍來,共撫胡軍之背,使其不敢強攻大荔……」
裴該問:「冒險又如何?」
陶侃道:「也要先破胡壘,遣一部取郃陽渡,再將兵南下,護守蒲津渡口,斷胡西躥之路。然後與郭將軍合兵,即在平原之上,決戰胡寇!只恐大荔不能久守……」
裴該想了想,便道:「我信甄隨,不至於大受挫折,必能護守大荔得安。寧取冒險之策!」
當即召集部眾,期以當夜殺出城去,猛攻胡軍西壘。裴該立於眾軍之前,攘臂高呼道:「劉粲豎子,來犯王土,今已中我之計,虛圍南下。當面胡軍,不過數千之眾,若能一舉而破其壘,必可直搗劉粲之背。就此十萬胡寇,乃可一舉而滅,社稷光復,不過數年間事而已!
「卿等多為農人,躬耕於壟畝之間,以求家人一飽,叵耐胡寇紛起,踐踏卿等田舍、殘害卿等鄰里,甚至於父母妻兒,乃與胡寇,皆有不共戴天之仇!大丈夫生於世間,不求富貴、顯達,但若連妻兒、鄉梓皆不能保,還有何面目苟活於世啊?如今得此良機,自身之仇、族人之仇、國家之仇,咸可一朝而報,十年恥辱,一朝而雪,若再不努力向前,豈可謂之為人?此戰有進無退,有敢退縮者,必斬不赦!」
隨即掃視眾將,最終把目光落到一個人身上,問他:「我在萬軍之中,有二三騎護衛可也,卿可願率我部曲眾,先發破敵麼?」
此將非他,正乃羌酋姚弋仲是也。
姚弋仲原本領著同族三百人到長安來投裴該,裴該拆分其眾,但仍然保留了百餘羌卒,跟他一起擔任自家部曲。這些羌兵都是姚部勇銳,被裴該勒令著晉服,說中國話,甚至於識中國字,經過一段時間的整訓,已經基本上融入了晉兵同袍之中——這在同一口鍋里撈飯,以大並小,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