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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同產」,就是指的一母同胞,理論上繼承同一份產業,是同輩中最親近的關係。庾亮的意思,你王茂弘跟他王處仲不過只是堂兄弟而已,整個琅琊王氏,乃至於江東地區,究竟是你說了算還是他說了算,目前尚無定論,你就真的那麼信任他?他一旦羽翼豐滿,兵權在握,會不會轉過頭來對你不利啊?

    王導沉默不語。

    其實王茂弘也並非因循苟且的腐朽官僚,他確實有天下之志,也有恢復之意,否則就不會在新亭呵斥那一票只會感時傷事,眼淚嘩嘩流的傢伙了。但終究出身門第和生長環境擺在那裡,他是不可能放棄家族利益而專謀國家利益的。聖人云:「修身、齊家、治國,然後平天下。」在王導這等人看來,家、國絕對不矛盾,能夠同時擺平這兩者,利國的同時也利家,那才是人生的最高成就。所以他們可為仁人,但做不了俠士,可為志士,但做不了烈士。

    難道他王導就不想著揮師北伐,進取中原,驅逐胡虜,收復故都嗎?問題你得考慮到投入、產出比啊,因國而破家,彼等必不肯為,也沒有砸爛一切罈罈罐罐,破釜沉舟的勇氣。歷史上真正能夠發兵北伐的,只有祖逖、桓溫和劉裕三人而已,祖士稚是真正為國而忘家,基本上把家眷、部曲全都帶過江了;桓元子、劉寄奴北伐的主要目的,其實還在於光大自身家族,所以才意志不堅,遇挫即退。  

    但是王導很清楚,王敦的想法跟自己並不相同。倘若說在王導心目中,家、國的比例是一比一的話,王敦則很有可能是二比一,而且為了個人利益可以拋棄家族利益,為了家族利益可以拋棄國家利益。說起殺伐決斷來,王茂弘自承遠不如王處仲——比方說,即便再如何厭惡王澄,王導也下不去狠手殺他,終究是堂兄弟嘛,又同殿為臣——王敦若發起狠來,卻是什麼都可以拋諸腦後的。

    本來王導主政、王敦主軍,王導在內、王敦鎮外,南渡的琅琊王氏尤其是王融這一支,靠著兩支擎天巨柱,可以穩據江東,利國興家。然而究竟以誰為首,誰主誰次呢?就王敦的野心和個性,真要是徹底掌控了江、荊、湘等中上游州郡,強兵在握,會不會反過來對王導乃至於建康政權造成危害呢?

    王導此前只是模模糊糊地產生過類似想法,沒料到庾亮雙目如炬,並且一語道破了。王導不知道該如何表態才好,只得沉默不語……

    好在很快的,室內這種凝重而靜寂的尷尬氛圍就被人給打破了——王彬闖將進來,握著拳頭,伸到棋盤之上,笑問二人道:「近得一異物,二公可猜猜是何物啊?」

    第九章 吉錢

    王彬字世儒,時任鎮東將軍典兵參軍,王導一直對這位堂兄弟愛護有加,所以他才脫略形跡,熟門熟路的不告而入——實話說很不禮貌。  

    王導之所以愛護王彬,主要在於王彬生得好,其母夏侯氏乃是司馬睿嫡親的姨母,他和司馬睿是正牌的姨表兄弟。所以王彬兩個哥哥,王曠字世弘(王羲之之父)首建南渡之議,要不是莫名其妙死在江北了,估計會比王導更受司馬睿的信重;王廙字世將,在琅琊王氏留居建康的諸兄弟中,名位僅次於王導,時任冠軍將軍、丞相軍諮祭酒,實際掌控禁軍。王彬無論能力還是目前的品級,雖然比他倆哥哥還有一段距離,但終究血緣相同啊,王茂弘又豈敢不青眼相看?

    因此王導和庾亮藉口下棋,正在室內密談呢,王彬也不打招呼,直接就大搖大擺地闖進來了,庾亮面有不懌之色,王導倒是並不以為忤——而且挺感激王彬打破了室內沉鬱的氛圍,使得自己不必要對庾亮適才所言,再做任何的表態了。於是他笑著瞟一眼王彬捏著的拳頭,搖頭道:「我本無猜枚之能,世儒不必打啞謎——請攤開手吧。」

    王彬「哈哈」一樂,就把拳頭給鬆開了,「啪嗒」一聲,一塊金屬薄片掉落到棋盤之上——圓形方孔,原來是枚銅錢。

    庾亮一撇嘴:「錢嘛,何得為異?」

    王彬伸出右手食指來,在銅錢上輕輕一按:「元規,此錢與卿曩日所見,不盡相同啊。」

    庾亮心說錢還有什麼不一樣的?難道說是某朝的什麼罕見種類?我又不研究古錢幣,你跟我說了我也理解不了啊。王導卻笑一笑:「我知之矣,這必定是——吉錢!」  

    王彬瞪大了眼睛:「阿兄如何得知?」

    庾亮則疑惑地問道:「何謂吉錢?」

    王彬用力一按,黏住了那枚銅錢,隨即手指一旋,將錢翻面,對庾亮道:「元規請看,此錢正面仍為『五銖』二字,但背面卻有一個『士』字,與其下的穿孔相連,不正是一個『吉』字麼?故謂『吉錢』。」

    庾亮點點頭,隨即問道:「哪朝所鑄?」

    「正是本朝,」王導笑著解釋,「此裴文約取徐州之銅所鑄,前數日也送了我十緡為念……」

    王彬撇撇嘴:「原來阿兄也得著了,怪不得能夠猜到。」

    這種所謂的「吉錢」,確實是裴該新鑄的,不過不算他自出機杼。在原本的歷史上,北魏孝武帝——當然啦,這會兒元修連液體都還不是呢——曾鑄背土字錢,因為土字和下面的穿孔相連,形狀若「吉」,所以當時被稱為「吉錢」,人人佩戴,以為吉祥。裴該提前把「吉錢」給搞出來了——不過不鑄「土」了,直接鑄「士」,顯得更「吉」——乃是為了方便自己這種私鑄錢可以風行天下。至於被別人發現是自己私鑄的,那又如何?這事兒本不歸建康政權管,而長安政權遠隔千山萬水,又哪兒能夠管得到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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