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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秀按照溫嶠的教授,回答道:「而今一日不釋大司空,則晉人一日不能安心,我於薊縣終難保全,遑論北伐末柸呢?勢不可能久拘大司空。為今之計,只有挾裹大司空,合軍以攻末柸。使大司空在阿兄左右,許諾戰勝即寬放,而使劉始仁將晉兵,始仁懼乃叔遇難,必肯奮力死戰。待等平滅末柸,兩家之隙,或可因此而彌補,到那時再釋放大司空,必無害也。」
段匹磾沉吟良久,最終難決,還是把另外兩個兄弟也全都叫過來,一起商量。段文鴦就說了:「理當即釋大司空,再與晉人合軍,以伐末柸——豈有拘其帥而能使其卒奮力向前之理啊?」
段叔軍則想了一想,回覆說:「阿兄不肯殺大司空,勢又不能久拘之,恐生變亂,既然如此,五弟之計,倒也兩全——至於是否寬放,可待攻滅末柸後,再商議……只是,劉群見在末柸軍中,若晉人與之暗通款曲,陣前倒戈,恐我兄弟性命難全。不如挾裹大司空,南攻羯奴為好。」
段秀搖頭道:「不然,今我北攻末柸,若羯賊趁勢來襲薊城,晉之軍民必能拼死抵禦;而若南伐羯賊,末柸趁機撓我之後,晉人則未必肯為我而守了。且大司空既在我軍中,晉人又豈敢與末柸通款曲啊?」
老三、老五反覆勸說,段匹磾最終勉強接納了這一建議——正如段秀所說,「既騎猛獸,安可中下哉」(其實就是後世成語「騎虎難下」的濫觴),他正不知道該拿劉琨怎麼辦,殺又不敢殺,放又不放心,因而聽到一條似乎兩全之計,反覆斟酌後,也便允可了。
段叔軍退出來之後,即召親信部曲,私下授意道:「此去攻伐末柸,若不能勝,還則罷了;若見有勝機,汝便於陣上暗箭射殺大司空,以免戰後家兄為難……」
同時得到消息的晉人方面,也聚會商議,劉演還說此非好事——「段匹磾既挾大司空,勢必要以我軍為前鋒,力敵段末柸。我若依從,必大折損;倘若敷衍,則大司空恐為段氏所害……」
溫嶠瞠目而對劉演,大聲道:「始仁將軍此言差矣,在君看來,是大司空性命重要,還是軍中士卒性命重要啊?何言敷衍!若能保全大司空,即便損兵折將,旌旗一豎,北地晉人自然望風而景從,上萬之卒,散可復聚;而即便不論大司空生死,若進不能挫敗段末柸,使段氏復振,羯奴將自南而來,即便君保全了士卒,又有何用?君可能南御羯賊,北安段氏否?!」
劉演聞聽此言,不禁滿臉愧色,離席致歉道:「泰真所言是也,我一時思慮不周,遂出妄語,還望諸君寬恕。」隨即拍拍胸膛,說:「即便我死於沙場之上,也必要擊滅段末柸,救得大司空性命!」一把扯斷佩刀刀環上的纓飾,說:「若違盟誓,有若此纓!」
段匹磾使劉琨作書,把統軍之責全都委任給了劉演,而把留守事交付給了盧諶。溫嶠、崔悅囑咐盧諶道:「今我既與段匹磾合軍,北伐末柸,恐羯奴或將趁機來侵,君為留後,責任重大,請與薊縣呈犄角之勢,相互應援,勿使有失也。」
盧諶滿口應承,並且回覆說:「我無臨機應變之謀,則於陣前尋隙救出大司空事,便有勞二君了。但大司空無虞,即便羯奴來抄後路,也無可懼……」說著話略略壓低一些聲音,道:「倘若幽州終不能守,但得大司空,進可向遼東收取崔毖,退或可從簡鞅之語,東向海濱,奪路南下……都在二君籌劃。」
他們也都知道,段匹磾的承諾未必可信,很可能在擊敗了段末柸後,意氣風發,就此不再將幽州晉人放在眼中,而仍然下毒手殺害劉琨——尤其在劉演所部晉軍折損甚眾之時。況且戰無必勝之道,萬一這回打敗了呢?是故所謀之策,不過拖延時間而已。
最好的期望,當然是前敗段末柸,而其後段匹磾也不背承諾,但總得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吧。或者當面苦諫段匹磾,或者於戰陣之上,尋機劫出劉琨來,都必須因應時勢,隨機應變。因此有急智的溫嶠和勉強能夠應付特殊局面的崔悅盡皆隨軍出征,盧志父亦然,獨留盧諶守備後方。
段匹磾守把的薊縣,乃是燕國國治所在,王浚鎮守幽州之時,將州治從范陽遷移至此,大概位置是在後世北京市南部的大興縣。劉琨率軍自并州來投後,段匹磾則把他安排在了東南方向的征北小城屯駐。
這座小城乃是漢末軍閥公孫瓚所築——當年公孫瓚與幽州刺史劉虞不和,遂建此城,以逼劉虞。因為年深日久,小城失修,劉琨被迫縮小了規模,將半數兵馬駐在城內,半數則圍城建壘,分與諸將鎮守。如今超過半數晉軍被劉演統領著北伐段末柸,盧諶乃率餘部謹守小城。
至於段匹磾方面,留下其弟段叔軍守薊,自將大軍,裹脅著劉琨,揮師北進。段文鴦自請為先鋒,段匹磾卻婉拒了,說:「當以晉人為先,可借其勢也。」要劉演率軍在前,洶湧殺向北平。
……
此時段末柸身在北平郡治徐無城中,正在安撫部眾,忙得焦頭爛額。在原本歷史上,他並不至於如此窘迫,但如今洛陽頒詔,封段匹磾為遼西公、東部鮮卑大單于,導致段氏所屬各部陸續往投,段末柸難以禁止。他無奈之下,只得遣人去向宇文和慕容兩部求取援軍。
慕容廆時以代郡人魯昌、北平人陽耽為謀主(原本歷史上,還多一個裴嶷裴文冀,且居首席),言聽計從,既得段末柸之請,便與二人商議。陽耽勸說道:「臣等皆晉人,之所以依附將軍,乃因將軍雖處偏遠,卻不背王化,身為鮮卑,而心向中國,進可拱衛天子,復興社稷,退可安保臣等鄉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