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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緩緩頷首,說:「世儀此言是也,我當致書茂弘,使其振作。他在內用事,我於外呼應,始可變建康之政。」
……
這兩部書通過各種途徑,最終也送到了劉粲的案頭。劉粲愛不釋手,日夕誦讀,還說:「董文博果當世大儒,考訂詳盡、脈絡清晰,且文辭雅馴……」隨即笑謂左右:「唯其排名,必為裴文約私意,不可信也。」
他伸手拍拍書本,得意洋洋,左右環顧,那意思:裴該做這書是何用意啊?你們還瞧不出來他的私心嗎?我此前猜測的沒錯吧,不必要自抉雙目了吧?
劉粲這一得意,就開始胡言亂語,說咱們也應該編同樣的一本書,梳理境內各家,定個名次出來。當然啦,我新興劉氏是國姓,當列第一;單氏是國戚,應為第二;至於呼延、賀蘭、卜、喬等國族(或屠各或匈奴),一概都進前十!
頒令下去,卻無人肯應命動筆。關鍵是胡漢根基本弱,境內顯族不多,即便如劉粲所言,把胡姓也塞進去,估計都很難挑出五十家來。晉人作書,有百姓,近兩百家,而咱們這兒才出本兒四五十家的,這是東施效顰啊,必受世人恥笑。
除非把等而下之的寒門也一併算進去……那同樣不落好,更會讓人笑掉大牙吧。
既然如此,誰還肯擔這主筆的罵名呢?
劉粲見其事難成,時間一長,念頭倒也淡了,最終不了了之。
兩部書同時也送到了石勒的案頭——此時他已然返回襄國坐鎮,而遣石虎、孔萇、蘷安等將鎮定并州——石世龍當然是不識字的,便命參軍樊坦誦讀,自己聽得是搖頭擺腦,樂在其中。
完了就對張賓和程遐說:「裴文約終不能純以當世名爵而論高下,且所及僅僅晉地。若要我來編纂,哪有司馬家什麼事,當以裴姓為第一、劉姓第二,我做第三。」
隨即伸手一指:「張姓第四,程姓第五……」頓了一頓,又道:「或祖姓四、五也可。」
程遐心中不懌——我怎麼還排張賓後頭?順勢恭維道:「明公既有此意,遐可為公作書。」
石勒「哈哈」大笑道:「隨口說說,子遠不必當真。」笑完了轉向張賓,問道:「作書乃書生之事,而裴文約非純書生也,我料他此舉必有深意。右侯可能明悉其心啊?」
張賓點點頭,拱手道:「明公洞見萬里。我意裴文約作此二書,其真實用意乃是……」就此條分縷析,逐款分析給石勒聽,程遐在旁邊兒插不上嘴,更感恚怒。
第十八章 厭次城下
晉建興五年,也就是胡漢的麟嘉三年,這一年的前半段,經過長年兵燹,中原地區終於迎來了相對太平的一段時期。
主要原因是去歲肆虐並、司、雍等州的蝗災,使得裴該、祖逖和劉聰三大勢力都糧秣匱乏,短期內難以發動大規模的戰爭,就此陷入僵持局面。而河北石勒才剛驅逐劉琨,併吞大半個并州,疆域瞬間擴展了將近一倍,也需要一段鎮定和消化的時間。至於蜀中巴氐政權和江東建康政權,則都忙於內部的動盪——剿匪小戰不少,大仗一場也無。
唯獨掀起浪濤,使得全天下人的視線都輻輳聚集之處,乃是樂陵厭次。
當初邵續因為與劉演相鬥,導致實力大損,被迫暫時依附於石勒,但石勒正打算西征并州,幾無閒空來搭理他,故此只是封官羈縻而已,並沒能整編和消化邵續勢力。今年年初。石勒率軍入並,與劉琨、箕澹交戰,祖逖部將桓宣、徐龕妄圖掩襲其後,以減弱晉陽方面的壓力,雖然全都鎩羽而歸,卻導致了冀州內部不穩——南和令趙領召廣川、平原、勃海三郡國數千戶,南下叛投邵續……
人家誠心來投,邵續不能不納,為此自然遭到了襄國留守程遐的行文質問,並且要他交出趙領等人。邵續不肯交人,又不打算這就跟石勒撕破臉皮,正在籌謀對策,研究該怎樣砌詞敷衍呢,突然部下來報,說劉司空遣左長史溫嶠間道前來,求見將軍。
邵嗣祖當即接見了溫太真。溫嶠通報說:「而今羯奴率軍遠征并州,河北空虛,留守者唯程遐耳,素來不嫻軍事,故此段幽州謀合慕容、宇文等部,將以為王大司馬復仇為名,南下攻冀……」
「段幽州」就是指的鮮卑段部首領段匹磾。王浚覆滅後,石勒本以劉翰為幽州刺史,但段匹磾卻趁機揮師南下,劉翰乃以薊城歸降。石勒打王浚是搞了一場千里奔襲、斬首行動,本身帶到幽州的兵馬並不算多,暫不願與段部正面衝突,因此被迫後退,把大半個幽州讓給了段匹磾。
等到石勒擊敗劉琨,段匹磾及時伸出了橄欖枝去,劉越石便率殘部前往薊城,與之相合,並且表段匹磾為幽州刺史。
這回溫嶠就是奉了段匹磾和劉琨之命,間道南下,前來聯絡邵續的。他說從前始仁將軍(劉演)行事魯莽,曾與閣下起過齟齬,錯本不在閣下,當時閣下勢窮力蹙,被迫歸降石勒,這也是可以理解和原諒的。但如今時機到了,倘若大司空與各部鮮卑聯兵南下,閣下在河上起而呼應,徐、兗也肯策應,則石勒不足平也。
邵續問道:「劉始仁見在何處?」
溫嶠答道:「前離厭次,艱難輾轉,始歸晉陽,今從大司空於薊城……」
邵續又問:「大司空既失并州,尚余多少兵馬?三部鮮卑,可出精騎幾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