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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趙軍方面,糧秣調運也很捉襟見肘。去歲滎陽之戰,戰敗之軍,哪裡還能顧得上糧草物資?自然於路遺棄,多半為祖軍所繳獲。石勒因此不但把襄國及周邊府庫的存糧全都將出,以資供前線將兵,甚至於用孔萇之言,派出遊騎搶奪民家之糧——若非如此,恐怕王陽、蘷安他們早就斷頓了。
石勒為示節儉,還每日只用兩餐,唯有糙谷、清水而已,不但禁酒,並且少菜無肉,以示群臣。然而某些事情,上行了未必下效,徐光、裴憲等於公廨中亦以身作則,同樣素餐寡食,但回到自家後,關起門來,照樣大吃大喝——反正軍隊搶糧食也不可能搶到咱們頭上不是嗎?只須不露富,天王豈會怪責啊?
由此就造成了廣平郡和整個冀州,甚至於幽州,處處聞警,盜賊四起——多半是被逼上梁山的普通百姓,也有部分地主豪強摻和其中——程遐奉命捕盜,盜賊卻不但捕之不盡,反而越捕越多……
徐光為此事提醒石勒,說照這樣下去,不必華人打過來,這國家就要垮了啊。張敬卻道:「雖然飲鴆止渴,卻終屬無可奈何。況且天王入襄國之前,幽州還則罷了,冀州形勢,與今日又有何不同啊?但逐退華寇,自可重謀恢復……」
他現在是夾著尾巴做人呢,再不敢隨便亂出主意了,但亦不肯袖手緘口——那樣就怕永無翻身之日啊——故此對於石勒已經拿定主意的事兒,是一定要主動站出來幫腔的,以示我永遠忠誠於天王,對於天王的決策,絕無絲毫的懷疑和不滿。
這些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前線,王陽等本是粗鄙武夫,只管悶頭打仗,至於民生如何,根本從來都不加考慮——想當年我們一路殺、一路搶,不也打出偌大一片疆土來了嗎?百姓如韭,割而復生,為了禦敵,多割幾碴又怎麼了?人這種玩意是殺不完、死不盡的,只要擊退華寇,就可以南下再去搶人回來種地啊;而若土地俱為華寇所得,又要老百姓何用?宰了吃肉嗎?
唯有張賓,鎮日愁眉不展;蘷安曾經擔任過中樞之任,管過政事,故而也有些擔心,但他竭力不使自己表現出來,以免更增太傅的憂容。當然啦,這種事兒高級軍將明白即可,對於普通兵卒是絕對不能提的——其麾下有不少是冀州兵,若知家鄉慘遭蹂躪,親眷口中食糧幾被奪盡,那還能有心思作戰嗎?
只得每日鼓舞士卒,許諾破敵後都給重賞,自此凡從征者,不管是戰兵是伕役,家家都可富足——反正畫大餅又不費糧食。
然此終非長久之策,徐光等再如何百般籌劃,終究不可能憑空變出糧食來,三台趙軍飢一頓飽一頓的,亦恐不定哪天,襄國方面就再無糧草可資。張賓為此絞盡腦汁,設謀遣游騎潛而南下,去截奪華軍之糧,所謂「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此乃兵法之要義也——可惜祖逖、魏亥等護糧甚謹,使趙軍屢屢失手。
三月底的時候,在張賓的謀劃下,趙軍終於打了一個大勝仗——蘷安率所部偷襲華人營壘,擊破並斬殺了其將張平。祖逖為此重整部伍,再造營壘,足足花費了六七天的時間,才有力量再次對三台發起猛攻。
祖士稚不敢隱瞞其敗,上奏洛陽,並請撫恤張平。裴該覽奏不禁嘆息,心說在原本歷史上,張平因為不肯接受祖逖的領導,導致兩軍起衝突,最終為人所殺(殺張平的是謝浮,但這個名字未見於今日之祖軍,裴該也根本回憶不起來);倒是樊雅敗而後降,雖然史無所載,估計結局會好一些。
但在這條時間線上,因為種種緣由,導致張平、樊雅俱無二話即投靠祖逖,竟積功而成大將。而且張平還在對羯戰爭中壯烈殉國,不但多了幾年壽命,並有流芳青史之望。可見人生際遇,實為時代潮流所左右啊。
即晉張平為上將,並且定下制度,此後因國事而殉者,一律加兩級旌表。此外還追封張平為靈壽縣侯,准其子襲爵。
至於旅帥之任,允准祖逖所請,以樊雅補替。
祖逖既敗一陣,折損一大將,多少有些悶悶不樂,相反的趙軍中卻是一片喧騰。張賓使蘷安、王陽等宣告士卒,說張平乃是祖軍中第一上將,為祖逖的左膀右臂,而今既斬此將,可見天不亡趙,只要諸君聽命奮戰,必有撥雲見日的一天。消息傳到襄國,石勒大喜,也破天荒地將出一壇美酒來,與朝臣們共飲。
而且此戰後,張賓還從俘獲的華兵口中審問出了確切的消息,知道拓跋鮮卑南擾太原,華人被迫兩線對敵,黃河水道又曾經斷絕了一個多月,導致糧運不濟。他也不禁望天禱誦道:「天王果然有天意加護,如此則退敵有望也!」
但隨即祖逖就加強了對三台的圍攻,經過數日激戰,雖然損失頗重,卻終於攻破了金鳳台的外圍工事。王陽頗感沮喪,張賓卻安慰他說:「此必華寇糧運不繼,故而祖士稚心急所致,將軍切勿氣餒,最多一月,轉機或將出現。」
轉機的出現,是在數日之後,據哨探稟報,又一批糧車從安陽方面送抵臨漳。蘷安乃親率精銳五百騎繞路兜截,華軍聞警急馳,卻獨有兩車轂折不能行,其伕役見羯騎抵近,便即一鬨而散,蘷安乃取車上十數斛谷而還。
等歸入三台後,打開糧袋,一瞧全都是黃澄澄的新谷,顆粒飽滿,芬芳撲鼻。王陽、虁安、郭敖等見狀,不禁嗒然若失,相顧道:「計天時,河上糧運已通,而華人復得糧如此,還當如何抵禦啊?」他們吃得飽飽的,咱們這兒可快要斷頓了,這仗還怎麼繼續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