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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吧,戰馬若純然野食,即便在草木茂盛的季節和地區,都得拿出幾乎半個白天來放牧,剩下半個白天才能用來跑路。
然若野外紮營,目標太大,很容易被平陽城內遣出的哨探,或者只是殺不盡的野民撞破了蹤跡。石虎要郭太用兵如水之無形,就是忽爾在東,忽焉在西,使平陽城內的晉人難以捕捉。倘若郭太的行動全在晉人掌握之中,那麼自可設謀殲滅,或者起碼是擊潰之——終究平陽守軍數量是郭太的三倍有餘啊;唯有使晉人莫名所以,才能最大限度地牽絆守軍的手腳,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那麼既需要休整,又不便野外紮營,郭太要去哪兒歇兵、餵馬呢?顯而易見的,就只有西平城了。
西平城原本是隸屬於平陽的一座舊壘,胡漢將之重新修繕,以為平陽西北方向的遮護,規模雖然不大,防禦力還是頗強的。而且趙軍從前在圍攻平陽的時候,即命輔兵采割、晾曬戰馬所用的草料,還有不少留在了西平城內。故而郭太將其兵分為兩部,一兩日間,必有一部返歸西平城,休歇一夜,同時也安養馬力。
由此,西平城也成為了羯軍在汾水以西的信息中心,凡汾東傳來的情報和將令,必然先入西平城——否則偌大的平原,你能上哪兒去找郭太啊?此番郭榮遣人涉渡,通傳消息,是直接找到的郭太,因為他率兵南下,則既在平陽南方,再北入西平城,未免繞路太遠。再加上其間也曾和兄長通過幾回信息,則尋覓起郭太來,相對要方便一些。
但石虎主營傳來的訊息,按例則都送入西平城,再由陳川遣人去通報郭太。只不過石虎提醒郭太勿輕劫糧,小心埋伏之言,即便快馬傳遞,也大半夜的才抵達城內,陳川早就睡下了……翌日起身,部下來報,陳川就問了:「是口信,還是有書信?」部下回答道:「只是口信而已。」陳川兩眼略略一轉,便即冷笑道:「此事,慎勿泄露於他人知道。」
既然是口信,難以對證,陳川就打算隱匿此訊,暗中坑陷郭太一把。為什麼呢?當然是因為他跟郭太不對付了。
郭氏兄弟於石趙軍中,地位顯赫,名望也高,平素驕橫跋扈,怎麼可能會把一名乞活降將放在眼中呢?尤其陳川還千里迢迢,幫石虎送來了鄭櫻桃,且鄭櫻桃在石虎面前進王妃郭氏的讒言,偶爾也有消息泄露出來,郭氏兄弟對此自然深惡痛絕。但他們不敢怨懟石虎,也不可能去找幾乎須臾不離石虎的鄭櫻桃算帳,只能將一腔怒氣,全都發泄在了陳川頭上。
——誰叫你把那女人送到晉陽來的?倖進邀寵,無恥之尤!
石虎還在汾西的時候,郭氏尚不便直接呵斥陳川,而等到石虎東渡,汾西只剩下了郭太、陳川二將,則以郭太的脾氣,還肯輕易放過陳川嗎?他幾乎每次歸返西平城,都要找藉口——比方說草料不足,比方說食糧有缺,甚至於只是陳川未能及時出迎——大罵陳川一頓,即在將吏兵卒面前,刻意羞辱之。
甚至於到後來,即便郭太本人不至,其麾下偏裨都同樣敢對陳川呼來喝去的。
陳川就此懷恨在心,趁機坑陷郭太。就此郭太本人倨傲,缺乏警惕,又沒能收到石虎發來的警告,於是一腳便踩進了晉人預設的陷阱……
第四十三章 善游者溺,善騎者墮
郭榮傳信給長兄郭太,說我奉大王之命,南下堵截晉人的糧運,誰想到他們卻不走陸路,而裝船走水路……倘若欲在東岸登陸,輸糧入堯祠,愚弟自可劫奪之,就怕他們從西岸登陸,輸糧入平陽,那我就鞭長莫及啦……
郭太聞訊,心說既然是大王下令劫糧,倘若不能成功,竟被晉人的糧隊逃逸,豈非會怪罪吾弟麼?即便不怪責——當然啦,以石虎的脾氣,可能性不大——也損我郭氏在軍中的聲譽。這支糧隊倘若真如兄弟所言,想在汾水西岸登陸,那我非得把它給劫下來不可!
於是遣騎兵沿著汾水哨探、追蹤,尋機劫糧。
郭太也算羯軍宿將,自然不會不考慮到,晉軍有可能出平陽城接應,還有可能布設圈套,以糧隊為餌,欲圖重創己部。只是一方面,他自視過高——況且所部又是羯騎的精銳——另方面感覺騎兵來去如風,只要預先籌謀,指揮得法,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太大的危險性吧。
把數千上萬斛糧食從船上搬運下來,再輸入平陽城——平陽雖然東南方城壁瀕臨汾水,但並無水門、水道,船隻是不能直接進城的——需要的時間絕不會短,即便再出兵層層遮護,我只要抵近了射箭、縱火,則以騎兵的機動力和衝擊力,不至於毫無所得。
自然要警惕城內出動騎兵——他並不清楚陳安已然北去——兜截自己的後路,所以郭太打算分兵為二,一部前出去劫糧,另一部則相距三五里地以為接應。此外,還傳信給陳川,要他於明日午前兵出西平城,以牽制平陽晉軍的注意力。
當然啦,陳川那乞兒素來怯懦,倘若不嚴厲呵斥的話,想必是不敢出城的——郭太即命士卒傳自家口訊,說陳川你若膽敢不服從我的命令,我必手刃汝,即便大王在此,也無可阻攔!
——陳川大早上的起身,便即接到郭太此令,正感羞惱,接著就聽說石虎昨兒半夜也傳口信過來了……郭太實有害我之意,我若不先下手,怕是終將死於郭氏之手啊!此前護送鄭櫻桃到晉陽去,固然由此巴上了石虎的粗腿,可是也得罪了郭氏,兩相權衡,真未知是利是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