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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也考慮到熊悌之曾有勇名——雖然是傍著陸和,不期然而得的——始終投閒置散,怕會被人質疑大都督待下不公;再加上此番周訪攻伐漢中,既然遣使來求策應,不便拒絕,而熊惕之所部「武林營」就在武都,就近發兵,可以節省糧秣開銷,這才行文,特意點了老熊的將。
終究裴該尚無大舉攻伐巴氐之意,認為此番出兵,策應周訪,只求牽制,不望能勝,所以——老熊你應該挑得起這付不重的擔子來吧?
熊悌之接到行台的公文,先是大喜——大都督終於想起我來了!隨即卻又皺眉,這漢中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實在是趟苦差事啊。
他這人就這樣,箭矢近身會想著躲,覺得自己已經奮鬥了那麼些年,總該好好歇歇了;然後歇久了又無聊,每思再臨戰陣;可是真等軍令下達,卻又拈輕怕重,挑三撿四,重又生出了怯意來。
於是便召參軍張節前來商議。
張節字節理,京兆人士,胡亂時逃亡武都,前不久才剛投入熊悌之麾下。老熊覺得這位相貌堂堂,言辭犀利,是個有學問,有本事的,便授予其參軍之職。
裴該才剛開始軍制改革不久,對於一些舊的習慣——比方說將領自屬參軍——多數也能捏著鼻子認了,終究人先到,你後改制,再究既往,恐傷人心。所以熊惕之上奏長安,也給張節請了一個中尉軍銜。
他把公文遞給張節看,說:「漢中守易攻難,我等當如何籌劃才是啊?」
張節既是熊悌之的參軍,又是他的酒友,雖然相處還不到半年時間,但推杯換盞之際,早已經把這位將軍的性格給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啦。他知道熊悌之必有怯戰之意,就勸慰說:「此番大司馬命『武林營』進取漢中,不過為策應周士達而已,不必求勝,能夠全身而退,便是功勞。況且,既雲使將軍與梁懃合兵,則可命宕昌羌在前,將軍合後……」
熊悌之撇一撇嘴:「只恐那羌兒不肯從命,如何處啊?」
梁懃被任命為武都縣長,與熊悌之文武殊途,本不處於同一系統,但終究他手裡捏著一支不小的武裝力量,熊悌之整頓郡內治安,難免會跟梁懃打交道。只是梁懃仗著甄隨是他妹夫,腰杆兒鐵硬,不但不把新任武都郡守放在眼中,就連熊悌之的請求,都往往哼啊哈的,陽奉陰違。武都郡內這些晉官晉將,就沒有不恨梁懃的,但又礙於甄隨的面子,不敢跟他撕破臉皮。
所以熊悌之才問,我若是謀劃著名把宕昌羌頂在前面,梁懃那混蛋不肯聽命可怎麼辦哪?
張節道:「將軍所命,彼或推諉,此乃大司馬軍令,梁某又豈敢違抗啊?倘若抗命不遵,正好上奏彈劾之,即便甄將軍也護不住他。
「且待梁懃率軍來合,便入將軍彀中,搓圓捏扁,自然由得將軍。可雲前赴漢中道險,宕昌羌兵慣走山地,合為前鋒,名正言順。若是梁某僥倖取勝,功勞都在將軍;倘若戰敗,可將罪責推諉其身……」
熊悌之聞言大喜道:「先生果是智謀之士,此計大好!」當即行文武都縣,命梁懃發兵來合,然後——「將酒來,待我與張先生痛飲一場!」
……
梁懃最近那真是風光得不得了,他原本偏處一隅,不過土豪而已——統領的還不是晉人,幾乎全是羌人——不必甄隨固請,能夠當上武都縣長就是莫大之喜啦。關鍵武都縣東部,也即相對膏腴的土地,原本都掌控在仇池氐手中,梁懃既得入縣,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對仇池氐展開了全面的報復行動,散其部眾、殺其魁首、奪彼田地、掠民為奴,真是無惡不作。
——楊堅頭曾經對楊虎說,裴該在武都「大肆搜殺我族人」,確非憑空捏造,只是下命令的不是裴該罷了。
但是當日甄隨臨行前,曾經關照過梁懃,說大都督常與我等說起華夷之辨,你千萬要站穩腳跟,自己是晉人,別真把自己當作羌酋了。梁懃為此留了個心眼,所占田地、所擄奴隸,多歸自家,以及逃亡復歸的故晉地主,而只從手指縫裡漏一點點給宕昌羌。
在他想來,我梁氏坐大沒關係,就算甄將軍不在了,還能去找梁司徒撐腰;羌部可不能坐大,以免追步仇池楊氏的覆轍。
這一日正在城中,擁著氐女白晝高臥,突然接到熊悌之的公文,梁懃當即就慌了。他自然不敢違抗裴該的軍令,可是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一旦合兵出征,老熊肯定要把宕昌羌兵懟在前頭啊。漢中道險難行,勝算實在不大,倘若羌兵折損過重,自己的地位很可能動搖……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呢?
反覆籌謀,全無對策,只得先準備了一份厚禮,包括牛羊、馬匹、錦緞、絲帛,以及兩名姿色尚佳的氐女,前去奉獻給熊悌之,婉言求告。
老熊終究是個忠厚人,見到這些寶貨,不禁樂得是眉開眼笑,便即安慰梁懃道:「此去漢中,不過為了策應周將軍而已。設若荊州軍取勝,楊虎豈有餘力再來逆我啊?倘若荊州軍敗,我等自可退兵,不致大損。卿率宕昌兵在前,為我開路,不必擔憂,若逢強敵,我落後五六里路程,必往相救。」
梁懃心道說了半天,還是要我頂在前頭啊,合著這禮白送了……無可奈何,只能率領兩千羌兵,當先而行。熊悌之則留副督與司馬守備下辯,自將「武林營」主力四千人從後策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