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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即便百練之甲騎,一朝喪盡,乃能順利擊滅郭太,繼而策應堯祠,使石虎頓兵堅城之下,攻不能勝,去不願舍,日疲日弱,終至秋後援軍大至,一舉而破羯,進而直下晉陽,全得并州,旬月之間,天下半定,又有何惜啊?大都督豈會怪罪將軍?
「將軍,為將者馬革裹屍,為卒者偃屍填壕,實乃天命、本分,若能破敵,死有何憾?若不能破敵,徒自甲堅兵強,扶堞下望,不死反倒是恥辱啊!」
路松多聽了,連連點頭,說:「姚將軍所言是也!各部與賊酣戰,堯祠為賊所圍,唯我部鎧甲最堅、矛戟最利,所食最精,日費最巨,卻不能前出摧敵建功,反蜷屈於城壁之內,將士盡皆以之為恥——還望將軍允准末將所請,否則怕愈不戰,而甲騎之氣將愈不振哪!」
劉央原本在裴該部將之中,排名最高——祖逖東征之後,陶侃北渡之前——其後卻逐漸被甄隨,甚至於郭默壓過,主要原因就是他用兵持重,雖無大敗,卻亦少大勝(此前擊敗石生,算是破例大振了一回威風),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是也。但他的弱點也是很明顯的,就是謹慎有餘,剛勇不足,對於得失之間,考慮得有點兒太過分了。
其實這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裴該的影響。裴該在徐州與祖逖分道後,親自招募和訓練將士,兵器唯恐不良,供給唯恐不足,訓練唯恐不嚴,士氣唯恐不振,花費心血之大,不在當世諸名將之下,而投入金錢、物資之多,即便祖逖之流都難以望其項背。那麼既然如此用心,自然格外寶愛啊,哪怕死幾個小兵,裴該都會無比肉痛,甚至於親往致祭。
他的這種態度、行為,極大地籠絡了將卒之心,提振了軍隊士氣,但在具體作戰上,也由此形成了過於持重的特點,更準確點兒來說是弱點。自古以來,即便再精銳的軍隊,只要上陣作戰,又哪有不死人的?固然,如何極大殺傷敵軍,同時減少己軍傷亡,是為將者值得反覆斟酌、考量的問題,但你若想毫無損傷便可得勝,那就純屬天方夜譚了。
這就是所謂「慈不掌兵」之意。
裴該在北伐之初,一則對自己的實力尚且信心不足,另方面也實在太寶貝這些麾下將兵了,用兵過于謹慎,總想著示敵以弱,誘敵深入,再打包圍殲滅戰,導致的結果,一是軍行相對遲緩,二是裝慫裝久了,就算打勝仗人也不信了,長時間竟被目為祖士稚之副手……其實事後檢討,當初自己若是更激進一些,完全有機會把劉乂那幾萬人全都留在河南的。
當然啦,劉乂脫逃,回去搞「清君側」,導致劉粲急歸平陽,北伐軍遂能順利攻取整個河南,禍兮福之所倚,那是另外的問題……
裴該這種過於關注將士,哪怕是普通士卒的性命,導致用兵過於持重——若無陶侃,乃至郭默輔佐,估計他在軍事上遲早要吃苦頭——的弱點,因為性情相近,自然也深深地影響到了劉央。不過今天姚弋仲一番話,有如撥雲見日一般,倒是徹底把劉夜堂給點醒了,他不禁滿面緋紅,長嘆一聲:「慚愧啊!」
特麼的我竟然還不如一個西戎懂道理……
——其實這些道理,裴該本人早就躬自反省過,也親自在「軍校」里宣講過,劉央時在平陽,未能恭聆教誨而已。當然姚弋仲也沒聽過講,但他羌族小部出身,對士卒的性命更為寶貴,所以能夠理解劉央的想法;同時他又不似劉央一般持重過甚——我就算把族人都打光了,只要能夠兼併別族,從而壯大,又有何惜啊——這才能當面分說其理,直言勸諫。
劉央受此忠言,終於悔悟,於是朝姚弋仲點點頭,說:「卿所言有理,是某過於持重了。」頓了一頓,又道:「雖然,可允甲騎配合步卒,以誘殲郭太,具體如何部署,還當仔細籌謀才是。」
……
石虎猛攻堯祠三日,不能得手,繼而得到情報,說晉軍中很可能糧秣不足,要等待來自南方的輸運。於是他一方面遣郭榮率兵南下,去阻截晉方糧隊,一方面將攻擊的重點也轉向南方。
王澤在占據堯祠後,即面向汾水,在左右各建一營,深溝高壘,互呈犄角之勢。具體說起來,北營在堯祠正北方向,南營則在堯祠西南方向。石虎考慮到,既然晉人急待糧谷之援,則必然擔心南壘安危,一旦南壘被奪,就算糧隊近在咫尺,也不容易派兵前往接應了。於是親自領兵上陣,猛攻南壘。
王澤亦前往南壘督戰,只見石虎穿黃金甲,罩大紅披風,胯下青驄馬,掌中丈八矛,即於壘前一箭遠處來回馳騁、喝罵。王澤潛至壘側,悄悄地拉弓放箭,直朝石虎射去——只可惜距離太遠,抵近時弓力已衰,石虎只用長矛一撥,便即輕鬆磕開。
王澤連射兩箭,全都失手,不禁暗道:「除非裴熊在此,才能射中石虎吧……」
可是他這兩箭也引發了羯軍的警惕心,一名在前線督戰的趙將見狀,當即以刀指點,大聲叱喝,所部數十名弓箭手一起朝著王澤所在方向,同時拉弓攢射。王澤倉促後退,卻還是被一箭正中其肩——還好,強弩之末,沒能穿透鎧甲,只是晃晃悠悠地插在上面而已。
這仗從清晨一直殺到臨近正午時分,在王澤的指揮下,晉兵人人奮勇,全不畏死,先後打退了對方的七次進攻。王澤正感信心有所恢復——今日石虎的攻勢,不如前兩日來得猛烈啊,是因為我南壘的布置比較得當呢,還是羯賊初戰時的銳氣已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