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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就此住口,仿佛此前啥話都沒說過一般,劉央見他還算識相,面色稍霽,就此盛擺酒宴,款待拓跋頭,同時也為了向他顯示:我們物資充裕,兵馬強盛,你們這會兒可別來惹我們!
……
且說游遐攻滅虛除部,大致平定上郡的捷報,由長安傳至洛陽,內外皆喜。梁芬自從卸職之後,便在洛陽城外金谷澗旁的別墅中隱居,聽聞此信,便即收拾行裝,啟程西歸。
金谷澗附近景色絕美,乃是洛陽郊外的遊覽勝地,晉初之時,豪貴便多於此處修建別墅,尤以石崇的金谷園最為著名。自從石崇死後,金谷園數易其主,終於在胡軍迫近時被一把火燒成了白地。直到司馬鄴還都洛陽,梁芬從行,於是利用權勢之便,奪其舊址,重新加蓋,作為自家的重要別業——當然啦,其豪奢程度自然不能與石崇昔日相提並論。
梁芬當日辭去司徒職務,表面上是說自己年老多病,不能立朝,打算葉落歸根,返回老家安定郡的烏氏去。但一來他還想再觀察和監控朝局一段時間,繼續給梁允、梁浚等人做靠山,二來擔心烏氏近戎,不大穩妥,因此「歸隱」金谷,遲遲不肯成行。直到虛除部殄滅的消息傳來,至此安定以北,暫無大敵了,老傢伙才終於束裝起行,帶著多年來積聚的十數車財物,一路西向。
比至長安,裴該親迎入府,與梁芬商談時局,相處甚歡。當然這並不是說梁老頭兒對於政治方面的想法與裴該接近——正好相反,多數南轅北轍——而是如今裴該權勢日盛,遠非初入長安時可比,即便梁芬亦私下自許為裴氏之吏——不是盟友——故此言談間每每刻意迎合裴該。
那意思,反正我也不當官,不管事兒了,那為什麼還要直言相諫,或者故作異論,特意惹對方討厭呢?萬一禍延家門和子孫,豈非無妄之災麼?
居留數日,某天黃昏時分,裴嶷輕車來訪。梁芬早就等著他呢,急忙迎入寄居之邸,設宴款待。酒席宴間,二人相互出言試探,都大致上心裡有數了,這才摒退眾人,燃起燭來,促膝密談。裴嶷首先就問了:「梁公可知天意否?」
梁芬笑一笑,伸手指指裴嶷的心口,又再指指自己的心口,回答道:「天意如何,我不知也,但知人心所向。想必文冀之心,與某之心,並無二致。唯我久在中朝,疏闊於大司馬,乃不知大司馬之心又如何啊?」
裴嶷聞言頗感欣慰,於是答道:「人但得其勢,必然生其心,勢之成否,關乎天意,則若逆天而行,亡無日矣——大司馬終非逆天之人啊。」
這話就算是對上榫了,梁芬乃問:「未知時機若何?」
裴嶷略一猶豫,然後微微苦笑道:「我正是因為此事,才特地來求教梁公的。大司馬光風霽月,勢不能行鼠竊狗盜之事,而必列堂堂之陣,張大義之旗。故而因應時局,我看其心,恐有三畏啊……」
第五十八章 救民
裴嶷夜訪梁芬,指出裴該或許尚有「三畏」,不能就此順天應人,行特異之事。梁芬便問是哪「三畏」,裴嶷乃道:「其一畏祖公在朝,誓猶在耳,不便背而與之為敵;其二畏車駕雖無德,亦無大過,不宜遽易之;其三畏羯賊未滅,江南或有別封,若致分裂,有失大司馬仁厚之名啊……」
梁芬聞言,不禁笑道:「其一、其三,都未免過慮了。我來時祖士稚尚在病中,豈有沉疴良久,而能復愈者乎?即其不死,亦無能為也。至於唯恐分裂……順天應人,於仁厚之名,何所失啊?即民心不向,亦可徐徐收攏之。且中原若定,江南豈有獨存之理?」
說到這裡,略作停頓,然後壓低聲音說:「我來時亦細籌思,以為羯賊不必遽滅也。羯賊若滅,功在社稷,而至望輻輳於洛陽,且所余巴氐,癬疥之患,天下等若一統。而既一統,其誰願再起兵戈呢?恐怕阻力反將更大。不如先大破羯,但趁其未滅,便成其事,然後即以滅羯之功,盡歸大司馬所有,使聲威一時無兩,自然巴氐不為擾,而江南不足懼了。」
裴嶷捻須沉吟道:「梁公之言,確乎嶷所未想,實有振聾發聵之功……實不相瞞,前日捷報至,石虎來犯平陽,為我軍所擊破,雖仍逡巡不去,預料不日必將潰滅;且待秋後,大司馬或將親歷戎行,趁勝直向晉陽。若能收復并州,請問時機至否?」
梁芬點點頭:「若能收復全並,其功至偉,即不能,得太原、西河,亦勉強可也。」
裴嶷再問:「然而,其二又如何處置啊?荀氏小狡詭,終不能授柄於我。中朝之事,果然還須梁公為大司馬籌謀。」
梁芬莫測高深地笑笑,說:「其實此事麼,我在朝中,已預先有所布置。祖士稚久病不起,中軍乏帥,倘若能使羯賊不全力復謀并州,而伐厭次,或攻河內、兗州,王師但稍受挫敗,便可煽動輿論,鼓搖以易帥。荀氏必因此而謀下手掌控中軍,若其罷免祖士稚,則大司馬會作何想?由此洛陽、長安,對立之勢成,大司馬便有望列堂堂之陣,張大義之旗了。文冀以為然否?」
二人商議良久,裴嶷這才欣喜辭去不提。
可是他才剛返回府上,就有小吏迎上前來,說方有急報傳至城中,大司馬召喚長史前去商議。裴嶷聞言,不禁悚然一驚,心說天都這麼黑了,什麼事兒要著急商議?難道是平陽方面又出了什麼岔子,戰事還有反覆不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