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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壼雙手一攤:「祖君所言,雖為正理,然我等初來,所率止兩千流民兵而已,且尚須訓練,有何勢可恃?又有何恩而可使民感德?」
祖逖苦笑道:「只有試逞口舌之利了。」隨即轉向裴該,說:「會商之際,我將疾言厲色,以逼迫之,文約則為之緩頰。即我臨以威,文約施以恩,或可收取奇效。」
裴該嘴角一撇:「君唱白臉,使我唱紅臉……」
祖、卞二人聞言都是一愣:「文約何意啊?」
裴該心說對了,這年月連戲劇都還沒有哪,遑論紅臉、白臉……趕緊找補:「我意乃雲,使祖君以冷面相對,而我則付之以赤誠,甚至可以假起爭執,如兵行奇正相生,以惑彼等——君是此意否?」
祖逖點點頭,說我就是這個意思。裴該笑問:「不可更換麼?」
卞壼打趣道:「我觀祖君之意,使君年少,且相貌平和,易以赤誠取信於人;祖君幽州傑士,行有兵戈相隨,坐生崢嶸之態,無耐便只能臨之以威了。」
祖逖笑著點頭,表示說我正是這麼考慮的。其實還有句話他並未宣之於口,那就是:我頂多跟這兒混一年,就要走了呀,隨便那些土地主怎麼恨我;裴該你將來可是要久鎮淮陰,為我後方保障的,威只可懾於一時,德才能行之長久,所以你必須得唱紅臉,那我走之後,才能跟那些土地主相安無事,不起衝突。
裴該垂首想了一想,回復道:「卞君謙謙君子,且實掌縣事,可以施恩馭下……」你唱白臉,讓卞壼唱紅臉,貌似這樣會比較好。
「然則使君做什麼?」
裴該笑著說你們等一等,我進內室去換個打扮,你們就知道我在會商時要扮演什麼角色了。隨即返身入內,時候不大,就被裴度、裴寂二奴僕抬將出來,祖逖和卞壼一瞧他的打扮——烏紗帽、葛衣布褲,手搖蒲扇——當場就都驚了。祖逖甚至於直接站起身來:「文約此何意耶?若以此裝扮示彼,必為彼等所輕!」
裴該笑笑:「正要彼等輕我。」
卞壼一拱手:「我等愚魯,難明使君真意,請為解惑。」
裴該笑一笑:「天下若想太平,天子當垂拱而治,任用賢明;而賢明立朝,燮理陰陽,剛直在野,守牧百姓,上下一心,社稷乃可穩固也。然否?」
按照儒家的傳統理論,君主正無需太強的能力,因為能力強而又無所制約,很容易變得剛愎自用,獨斷專行,反倒會把國家給搞糟了。君主唯一必須具備的秉賦,就是能夠識別和任用賢明的大臣,然後由那些大臣去實際管理國家——大臣不怕能幹,因為有國君可以制約他,隨時可以罷免他。這套理論最佳的代表,就是齊桓公前期,只管自己窩在內宮中吃喝玩樂,跟寵妾們乘船游湖,他只要任命並且絕對信任賢相管仲、鮑叔牙,自然國家大治。
因此裴該此言一出,祖、卞盡皆點頭:「此言是也。」於是裴該繼續說道:「某自不敢以方天子,然即以此徐州論,我垂首而治,卞君德化、祖君威臨,是為最善之策。彼等愚氓,畏懼祖君之威,而必相望卞君之德,即卞君之德有所不及處,心心念念,尚有刺史在上,可以爭訟。若刺史亦以德化,彼等必不畏威也;若刺史亦以威臨,彼等必不感德也;唯刺史似無用者,乃可補二道之不足。」
你們一個立威,一個秉德,而我只做其中的協調者,協調者若是太過有能力,或者傾向性太明顯,老百姓就會看輕你們的施政方針,所以與其輕看你們,倒不如輕看我這協調者。協調者越是瞧上去沒蛋用,他們就越是對所有不滿意的政策還存著最後一線希望,妄想通過恭維或者賄賂協調者,獲取對自己有利的變更,那麼就不至於鋌而走險,釀出什麼亂子來啦。
卞壼聞言,低垂著頭,若有所思;祖逖卻連連搖頭:「似仍不妥。」裴該心說當然不妥啦,我這只是隨口編造個理由而已,至於我的真實用意,這會兒卻還不能告訴你們,否則你們必定反對,我下一步計劃就難以施行了!
第二十六章 賣官鬻爵
裴該不顧祖逖的反對,一定要身穿奇裝異服登場。
「此、此即徐州刺史裴、裴公……」在旁邊兒做紹介的小吏,自然便是那位周鑄周子鋒了,短短几句話,就說得他一腦門兒的熱汗,說完了趕緊退到後面小案後坐下。因為他書法還算不錯,故此裴該才把公文記錄、書寫之事全都委託給了此人。
三位長官全都到了,眾人這才一起跪拜下去,逐一見禮。長官們也不回禮,只有裴該笑一笑,一搖蒲扇:「汝等可坐,坐下說話。」
等眾人全都偏著身子落座之後,裴該這才轉過臉來,注目祖逖。祖逖竭力維持著威嚴的表情,目光炯炯,掃視眾人——大部分人跟他眼神一撞,全都不自禁地打個哆嗦,趕緊垂下頭去——隨即問道:「汝等都是縣中各塢堡之主麼?」
卞壼插嘴道:「非也。」便即以手指點,說某某某確實是塢堡主,某某某則是塢主的兄弟、子侄輩……這些人既然應召來到縣城,自然不可能幹等著開會啦,而先得跑去郡署投刺、報到,召見他們的就是實攝縣事的卞壼。卞望之記性很好,僅僅見過一面,對於其姓名、來歷,就全都能夠脫口而出了。
祖逖聞言,裝模作樣一皺眉頭:「汝等兄長、叔伯等,因何不至,而使汝等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