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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堂少習弓馬,矛術精熟,而且打仗頗為悍勇,再加上他還讀過書,出身勉強可算士人,根本不用過識字關,因此才能獲得晉升。這人雖然資歷在舊徐州軍諸營督中最淺——或與蘇峻可有一比——但向來脾氣硬,不怎麼肯賣甄隨的面子,「蓬山營」督陸衍還經常拿他頂在前面當槍使,去硬扛甄隨的種種無禮要求。
所以今日在裴該面前,王堂才會跳出來責問甄隨,把很多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直接擲到了對方臉上。當然了,甄隨又豈是善碴兒?當即一瞪眼:「便普天下的賊徒,只要大都督有命,我便一人討平又如何了?汝若不服,咱們且門外刀對刀、矛對矛,較量一番看過!」
裴該喝道:「住嘴,不得胡言!」隨即略略放緩一些語氣,責問甄隨道:「汝前此率師西行,處置不當,導致秦州亂兵肆虐雍州,則我又怎敢再放汝獨任?」
甄隨急忙辯解道:「末將但知殺敵,處置降兵之事,實非所長啊,昔日都是那裴……末將雖有過錯,大都督也已責罰過了,又何必再提起來呢?只須大都督派我一個老成、謹慎之人做參軍,則必不再重蹈覆轍。」
頓了一頓,不等別人開口,他就一口氣說道:「大都督命將出征,應當只看此人是否適合此戰,這才叫『量才適用』,諸將乃可各展所長,不應當考慮此前是否已經用過。難道大都督麾下眾將,是在博戲嗎?大傢伙兒輪著班一個一個上不成?」
裴該不禁笑道:「哦,如此說來,汝以為此戰以自身最為適合了?」
甄隨一挺胸脯,說:「那是當然,倘若末將不適合此戰,也不會向大都督請令了。」當即豎起三枚手指來,說:「此任我最適合,緣由有三……
「第一,我為大都督麾下重將,昔日曾在大荔力擒伊余,在美陽嚇傻了竺恢,勇名響徹關中……」
眾皆不語,由他說嘴——可是也不得不承認,若論軍中勇名最盛的,還真沒人能跟甄隨相提並論。
「……則若遣末將去救楊堅頭,更見大都督援護之意甚誠,消息傳出去,秦州無論晉人還是西戎,都必將傾心以歸大都督。
「第二,此去不止打楊難敵,更要與秦州兵作戰。末將此前便與秦州那些弱鳥較量過,則對敵情之熟悉,諸將皆無過於我。
「第三,武都郡內多山,道路難行,然而此於諸將或者為難,於我卻甚是容易。大都督不要忘了,末將本是蠻人,自小便在山嶺中穿行、縱橫。若在關西平野之上,我或者不如郭默、北宮純,守城據寨,我或許不如劉夜堂,但若說山地作戰,所謂『狹路相勇者勝』,誰還能比我更精熟啊?大都督若不求戰勝還則罷了,若欲取勝,此戰必用甄某!」
一口氣講出三條理由來,條條都站得住腳——雖然未必充要,但肯定充分——聽得諸將吏莫不皺眉噤聲,一時間誰也想不出合適的理由來反駁他。
就連裴該本人都不禁有些瞠目結舌,愣了好一會兒,才問甄隨:「此言,究竟是誰教汝的?」
他知道甄隨不傻,但也知道,甄蠻子不會輕易揭下裝傻充愣的假面具。那麼他今天為啥表現得這麼精明呢?而且說話那麼有條理,還一還二還三……究竟是特意套用他人的言辭,還是真打算從今天開始,幡然改悔,純以真面目來示人了呢?
甄隨聽問,撓一撓頭皮,若有意若無以地,眼角就朝著安踞末座的辛攀一瞟。辛攀見到對方的眼神,不禁惱恨,心說完蛋,這粗胚真要把自己給供出來啊……罷了,罷了,我還是趕緊自首吧。便即俯身道:「昨夜甄將軍設宴款待末吏,詢以武都郡內之事,末吏不合多吃了幾盞酒,乃為甄將軍籌劃請令遊說明公之策。末吏有罪,還望明公海量寬恕……」
裴該注目辛攀良久,這才擺擺手:「懷遠無罪,不必掛懷。」
其實他心裡在想:別瞧辛懷遠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聲不響,那是因為初來乍到,還不敢放肆之故;昨晚開小會的時候,他一番侃侃而談,細述武都郡內形勢,就連裴子羽都聽得咂舌,分明自詡西州無雙智計之士嘛。
可是你這智計之士啊,今天卻被個粗胚當槍使了,尚且懵懂而不自知呢!
裴該早就瞧出來了,甄隨壓根兒就不傻,之所以整天裝傻充愣,乃是保護自己的鎧甲,時間長了,也有點兒習慣成自然罷了——因為唯有粗魯之輩,別人才不會設防,方便他從中取利。更重要的是,甄隨天然就具備裝傻的條件,他既是蠻子,人又長得粗豪,而若換了他裴文約,世家出身、白白淨淨,那便只能裝天真,裝迂腐,裝紈絝,而不可能裝粗胚啦。
所以甄隨若想找理由請命,還用得著別人教嗎?他不過是在利用辛攀而已,這樣既可以堵住群僚爭功之口,又不致於啟人疑竇,被當場揭穿他假痴不癲的面具。否則的話,怎麼可能我才一問,他就那麼明顯地瞟辛攀,特意把背後的教師爺給暴露出來?
再者說了,甄隨為啥不去問裴嶷、裴詵、游遐等輩,卻要向辛攀「請教」呢?因為辛懷遠才剛來啊,不但瞧不破他的本相,抑且沒被他故意得罪過……他若上門去求前面那幾位,那幾位必然一口回絕啊!
仔細想想,辛攀為甄隨「設計」的三條理由,倒是都說得通,裴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於是環視眾將吏,問道:「甄隨之言,卿等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