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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該在堂上,召來四名營督:劉夜堂、高樂、甄隨和陸衍,這才把自己的計劃合盤托出,說你們下一步,就是要綁著這些塢堡主,去叫開各塢堡的大門,收編其丁壯,搜掠其貯存,最後還要留人給我把塢堡壘壁全都給扒了。至於老弱婦孺,願意留在本鄉本土種地的,隨便他們,因為無所依靠而感到害怕的,就都誘騙到屯墾地去——其實也不能算誘騙,那地方一萬多人呢,必然比沒有塢堡遮護的地域要安全啊。

    伸手一指:「汝等分作兩隊,夜堂、陸衍率二營往淮泗塢去——彼處人多壁厚,又當要衝,必須切實地拿下。高樂率一營向東,先自邗西塢始,一家家抄掠過去。切記我言,汝等是兵,不是匪,不得隨意殺傷百姓,但若有膽敢違抗的,也可砍幾顆人頭來立威。我要的第一是人眾,二是糧秣物資,三是田土,只要成功,不必縛手束腳。」

    眾皆領命,甄隨卻叫了起來:「然則老爺又帶兵往哪裡去?」

    裴該瞪他一眼:「難道放一座空城與人來奪麼?汝自然留下來守城。」

    甄隨連連搖頭:「守城有甚意思?老爺只要廝殺……不對,搶掠……總之我在城內實在氣悶,還請都督將我與他人換一換吧——我才剛救了都督的性命,立了功勞,即請以出征為賞吧!」

    裴該斜瞥甄隨,心說這粗胚滿身都是缺點,想不到今天又發現了一條新的,那就是:恃功而驕,挾功要上……其實這四名營督裡面,他比較放心劉夜堂——祖逖說過此人可用啊——和高樂——從前做過賊,這種破塢搶掠之事,肯定再熟悉不過了——至於陸衍,那是銼子裡拔將軍,具體能為如何,還得繼續觀察和考驗。甄隨呢?今天的事情證明了他是一個合格的保鏢,但未必就是一員合格的將領和軍事行動的指揮者,就他那粗糙脾氣,真不會把事情給辦砸了嗎?  

    可是仔細想一想,甄隨和陸衍半斤八兩,全都未必靠譜,但兩相對比,甄隨心大脾氣爆,若不常加安撫,就怕心生不滿;陸衍瞧上去要老實多啦,就算這次不派他出動,也未必會有什麼怨言。於是呵斥甄隨道:「汝若改了那『老爺』的口癖,我便命汝前往。」

    甄隨臉上肌肉一抽:「這……也罷,老……我儘量改過便是。」

    裴該乃命陸衍留守,讓甄隨跟著劉夜堂去,果然不出所料,陸衍躬身領命,毫無不忿之色。

    等到眾將都下去了,裴該這才又長長地喘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几案上,「呯」的一聲,倒把原本放置在案上的兜鍪給拱地上去了。一切安排已定,至於成不成的,就要看天意,以及那幾個傢伙的臨機應變啦。裴該唯一擔心的是淮泗塢堡,不過安排了千人前往,應該問題不大吧。其餘塢堡即便一時拿不下來,其主既已被擒,必然人心渙散,哪怕一家一家硬攻過去,也就多花點兒時間,多死幾個人吧,斷無不克之理。

    這心一放鬆下來,才覺得身上的鐵甲無比沉重,壓得肩膀和腰肢隱隱酸麻,他趕緊呼喝:「來人,幫我卸甲!」

    有兩名僕役趕緊跑過來——不是裴度和裴寂,裴該把那二人分派在兩路兵馬當中,別有所用。他自從進了淮陰城後,堂堂刺史,身邊自然不能只有兩個家奴服侍——別的暫且不提,二人抬輿也未見得穩當——因此又買了七名僕役伺候。不過後世子孫中,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名字可用啦,他又懶得花心思,乾脆只給了這些後來者代號——從裴甲到裴庚,以天干為名,以後再多了,十天干不夠用,還可以接著十二地支。  

    不過麼,地支第一位估計不能使……裴子?

    應命跑來的正是裴己和裴庚,幫忙裴該解下腰間佩刀,卸下滿身的鎧甲。這套甲冑還是祖逖送給他的,他又花了點心思加以調整、改造,防護力挺強,分量也很可觀,足有五十八斤重——擱後世那就是整整十三公斤啊!

    才剛換穿上公服,命人清理堂上,突然之間,一名部曲快步跑進來,稟報裴該說:「卞別駕帶著家眷、僕役,離開宅邸往城南去了,難道是想出城麼?」說著話遞上一張紙來:「還有留書,使君請看。」

    裴該聞言大吃一驚,趕緊把信給接過來,展開來瞧了兩眼,不禁長嘆一聲:「卞望之去矣!」

    對於裴該這趟設「鴻門宴」,卞壼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反對態度,因為他覺得那些塢堡主在亂世中建堡防寇,是於民有功的,雖然勢力若然坐大,必然會威脅到官府的統治,但你可以緩緩削弱之嘛,又何必行此狠辣手段呢?尤其裴該此前等於一直在慫恿塢堡主們侵占田地,等到對方不設防了,再以詭道謀之,在卞壼看來,這豈止不君子啊,簡直與亂賊之所為一般無二嘛!

    你真是名門世家出身的公子,而不是跟高樂似的,也曾經做過賊?還是說在胡營中那大半年,你沾染上了胡虜的匪氣?!

    其實裴該和卞壼,很多理念天然不合——裴該是來自兩千年後的見識,他的理念若真能跟這年月的士大夫相同,那才有鬼呢——故此時起齟齬。不過卞壼還算照顧大局,都只在私底下提意見,雖然一次比一次態度更激烈,但不至於真撕破臉,也不至於讓旁人看了笑話去。在裴該想來,倘若自己一至淮陰縣中就擺設「鴻門宴」,估計卞壼還會反對,但不會走,這隔了那麼長時間,兩人的矛盾日積月累,終於這次衝突就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卞望之乃掛冠留書,翩然而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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