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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他也知道,中原方被胡難,加之路途遙遠,能夠派倆官兒過來頂天啦,欲求兵馬增援,純屬痴心妄想。於是使者先到江州,拜謁王敦,隨即又被王敦派人送去了建康——不管怎麼說,臨近的荊、湘、交、廣,如今是丹陽王主政,王鎮東掌軍啊。
錢鳳就此向王敦獻計,說可以利用朝命——注意,是朝命而非丹陽王之命——下令周訪率軍南下,前去增援寧州王遜。他說:「周士達與明公有隙,若止丹陽王下令,恐不肯從,乃可使大王上奏洛陽,自請發兵以救寧州,則若朝廷有旨,周士達又焉敢不從啊?」
王敦沉吟道:「周士達素桀驁,且在襄陽,距寧州也不甚近。彼若欲使我向寧州,又如何處?」武昌和襄陽距離寧州距離差不太多,更重要的是,離得最近的湘州乃至交、廣,如今皆奉他王大將軍的號令啊,那周訪要是說:你不派近處兵馬往援,反要調動我荊州之卒,居心何在?我不去!那又該怎麼辦呢?
錢鳳笑道:「我亦料此,乃有二策。」
他說第一策,就是讓朝廷直接點名周訪——「今裴、祖二公執政,欲以殘破之河南、關中,以平胡氛,甚不易也。明公若能輸以糧秣,必感公德,便可尋機雲,江南能戰者,無過周士達,當使其往救寧州……」
王敦皺眉問道:「去歲荊、揚頗熟,輸供一二萬斛糧於北,倒不為難……然當供之洛陽,還是長安啊?」
錢鳳答道:「天子在洛,自然供輸洛陽。且請旨當自洛陽出,長安留台,唯領西事,與我何干啊?」
王敦想了想,又問:「二策為何?」
錢鳳心中暗笑,知道自己剛才說什麼「江南能戰者無過周士達」,大概是刺激到王敦了。於是頓了一頓,又出二策:「若周士達不肯從命,明公乃可上奏丹陽王……」這次可以隔過朝廷去——「雲寧州偏遠,進軍少則難以守,進軍多則難輸運,但巴氐在蜀,寧州之難永不得解。乃可遣軍溯江而上,往攻蜀中,此圍魏救趙之計也。」
不等王敦細琢磨,他又反問道:「明公可知昔日劉備是如何進取巴蜀的麼?」
王敦也不是不讀書的大老粗,況且漢末三國之事,距今不遠,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但聞錢鳳設問,知道必有說辭,於是自己也不多言,只道:「請述其詳。」
錢鳳答道:「昔劉璋在蜀,懼魏武召關中諸將往取漢中,威脅蜀地,乃用張松謀,請劉備西上以攻漢中張魯。備時在荊州,乃率軍溯江而上,經巴東、巴郡而至於涪,與劉璋歡會。璋資供以米二十萬斛,車騎無數,以益劉備軍,使其北上葭萌。然備在葭萌唯厚豎恩德,不即討魯,二劉因此決裂。
「劉備南下,頓兵於綿竹,難以寸進,乃召諸葛亮、張飛、趙雲等自荊州往合,溯流定白帝、江州、江陽,兩相夾擊,劉璋大敗,退守成都……」
王敦越聽越是皺緊了眉頭,實在忍不住,打斷錢鳳的話,問他:「我聞劉備即得諸葛亮增援,亦攻雒將近一年,方才克陷,且其參軍龐統還歿於是役,是知蜀之難取也。則卿欲我取蜀,所為何來?」也沒聽你講出什麼特別的事兒來,那你的真意究竟為何?別兜圈子了,趕緊直說吧。
錢鳳道:「明公可知,先欲取蜀者非劉備也,而是周瑜,惜為劉備所阻。周瑜之意,若能兼得荊、揚,併吞梁、益,連成一片,則恃山川之險,足以與中原相拮抗,劉備亦慮此,故急遏阻。則若明公能以救援寧州之名西滅巴氐、盡得蜀地,自成牢固不搖之勢,無論洛陽、長安,還是建康,皆無可制也。
「明公乃慮蜀不易取,雖然,兵戈凶物,豈有容易之事?若知難而不進,則山永不能逾、水永不能越;世唯醇酒婦人,取之而非難事。劉備入蜀,固因劉璋之召,然其後諸葛亮入蜀,溯江而上,一往無前,明公豈不如諸葛乎?
「曩昔劉備不過荊州半州之地,孫權在東,每相掣肘,猶能使關羽留鎮,而大軍西上;如今明公所有土地、戶口,兩倍於劉備,舟船、兵馬亦過之,建康雖有刁、劉在,若張大義旗幟,彼亦不敢相阻,臣因此以為,巴氐並不難攻,蜀中並不難取也。
「且有此堂皇大義,乃可促周士達為先行——彼本近於巴地,況又身兼三州都督,自然無可推諉……」
去歲劉隗入長安,與裴該商議,欲使周訪拮抗王敦,乃下詔任命周訪為荊州刺史,都督荊、湘、益三州軍事。周訪上表,請辭刺史之任,倒是接下了三州都督。估摸著他雖惡王敦,但與王廙關係還算不錯,不大好意思取而自代——人王世將入州還不到一年就被趕走,未免太過丟臉啦。至於三州都督,則名義上可以調動荊、湘兩州兵馬,正好冠此尊名,專為噁心王敦。
只是周訪實際上也管不到湘州,朝命使應詹為湘州刺史,應思遠的態度很曖昧,表面上尊禮王敦,再基於大家都是北人僑客(應詹是汝南南頓人,而周訪雖然祖籍汝南安城,但四世前便已遷居廬江,祖父周纂仕吳為將,所以都把他當南人看待),王敦自然以為應詹是跟自己一頭的。
因此錢鳳才說,周訪既然都督益州軍事,那命其入蜀是名正言順啊——「士達若去,明公可以合後之名,進取荊襄;士達若敗,明公可以都督之命,奪其兵而斬其首;士達若勝,明公繼之而前,巴蜀唾手可得——公為六州都督,伐蜀之帥,表功論勛,士達何以匹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