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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班本為攻取漢中,奉命率諸將進駐巴西。巴西太守李壽,字武考,位前將軍,乃是李驤之子,也就是李班的從叔,他的性格、愛好,與李班非常接近,故而叔侄二人相處和睦,日夕積糧練兵,以待令下,便將北進。
誰想到成都發來了詔書,不讓他們去打漢中楊虎,倒要指向巴東。李班尚且疑惑,李壽就說了:「前聞晉人有兩道侵我之意,當此時也,漢中、三巴,必須一體禦敵,不可再起齟齬,我料天子必有詔向漢中,撫慰楊虎,免其生變。倘若楊虎遣人相請,我等方可入漢增援,否則絕不可北進一步,以防楊虎生疑,反而投向晉人。
「至於進取巴東——荊、梁間險要之地,都在巴東,若不先取,晉人將可順利入平,我難免腹背受敵。若能攻取南浦、朐(月忍),則我與敵共險,或能御之於國門之外;倘若進軍順利,全取巴東,則如同關閉側門,晉人將無能為也。」
李班道:「晉人兩道來侵,我等不可全離巴西,巴東之役,怕是要有勞叔父了。」
李壽笑道:「我國之事,我家之事,自當親歷戎行,何言有勞啊?」於是便率張寶、樂次二將,率軍五千,去攻巴東。
成軍逾山走險,促出不意,很快便輕取了漢豐、南浦二縣。晉朝巴東太守楊謙聞報,急忙遣軍往迎,卻被李壽擊敗,繼而成軍又趁勝拿下了朐(月忍)。楊謙招募青壯,固守郡治魚腹,同時與監軍毌丘奧商議,但這兩個雖統郡內軍事,其實全是文吏,對於打仗幾乎一竅不通,籌劃良久,拿不出什麼對策來,只得遣使去向周訪告急。
周訪正在忙著進取漢中呢,哪有餘暇去管巴東之事?而且這長江一路,不是該王處仲負責麼?便將使者又打發去了彭澤。使者考慮到山水迢遞,路途遙遠,估計沒等我走到彭澤,魚腹那兒黃花菜都涼了,只得黯然歸返,向楊、丘二人復命。楊謙大恐道:「周士達竟然不相援救,而氐軍已至城下,這可如何是好啊?」
毌丘奧說:「魚腹雖險,兵卒卻少,勢難久守……」他們倆赴任巴東都已經七八年了,原本周邊還算太平,但逐漸的,西方諸郡皆為成漢所奪,就連漢中都莫名其妙地丟掉了,而東方諸郡流賊縱橫,相當長時間內隔絕了荊、梁之間的通道,巴東郡就仿佛一個被父母拋棄了的孤兒一般,靠著自己撿點兒爛菜葉子,勉強才存活到今日……如今終於有強梁欺負上門來了,自家大人雖然已通消息,卻不肯來救,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啊!
因而毌丘奧提議,咱們不如棄城而逃吧。楊謙苦著臉說:「曩昔朝廷為胡寇所逼,朝不保夕,各地牧守多有逃亡者,自然法不責眾。但如今洛陽、長安克復,朝廷有振作之意,則我等若棄守而逃,依律當斬哪……」
毌丘奧道:「梁州郡縣,多陷賊手,唯我等護守巴東數年,總有勞績。今賊軍進逼,周士達卻不肯救,其曲在彼啊,或可稍稍除我等罪愆……」想了一想,又說:「不如我等北向長安,在裴大司馬駕前哭訴,極言周士達之罪……」
楊謙詫異地問道:「既欲狀告周士達,當向洛陽,何以卻往長安去啊?」
毌丘奧道:「貴我兩家,皆已破敗,無人可恃,若向洛陽,請誰相通啊?而我與裴大司馬終屬同鄉,舊曾有交,或肯看在先人面上,寬恕我等,亦未可知。」
毌丘奧老家在河東聞喜,毌丘家族與裴氏家族,於漢、魏之際相互扶持,甚至通婚姻,關係相當不錯。其後毌丘儉謀反,舉族被誅,但沒給殺乾淨,其弟毌丘秀南逃入吳,而毌丘儉的次子毌丘宗原本就在東吳做人質。等到晉滅吳之時,毌丘秀已死,毌丘宗降晉為零陵太守——毌丘奧就是毌丘宗之子。
楊謙說你們祖父一輩兒的交情,放諸今日,估計沒啥蛋用,堅決不肯棄城。可是隨即李雄就對魚腹城展開了猛攻,楊謙上城護守,硬扛了兩天,終於扛不住了——更重要的,差點兒把膽子給嚇破了——被迫重新審視毌丘奧的建議,二人乃率親信部曲放棄城池,落荒而逃。
李壽不到二十天便全得巴東,消息傳至成都,李雄大喜,即進李壽為征東將軍。
……
其實李壽攻打魚腹的時候,周訪已經動兵了,他命女婿陶瞻留守襄陽,自率七千兵馬,用沔水助運糧草,挺進到了荊州最西部的安康縣。楊虎進屯黃金、石泉,而請李班率部自巴西前來,駐紮在南面的西鄉縣,與晉軍遙相對峙。
漢代的漢中郡範圍很廣,四圍崇山,包夾著肥沃的漢中盆地,其易守難攻之處,更超過了蜀地。但至漢末,曹操既得漢中,顧慮難治,乃分其東部土地為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改隸荊州;其後劉備入漢中,復遣孟達、劉封攻取三郡,旋因關羽敗亡,加之孟、劉又不和睦,孟達乃逐劉封而降曹;曹丕篡漢後,一度合三郡為新城郡,任命孟達為新城太守,旋又重新析分,但改西城為魏興,房陵為新城。
入晉之後,政區沿革不變——裴該看地圖的時候就迷糊啊,既代魏禪,幹嘛還要留著「魏興」的名字呢?幹嘛不給改成「晉興」?司馬家在虛名上倒是不怎麼講究——這就等於扒去了漢中郡的東面牆垣。因為從安康前出,不到百里外便是要隘石泉,過了石泉繼續向西,山勢逐漸低矮、平緩,不過一百五十里,就能進入漢中盆地的最東端。則敵軍一旦入平,漢中無可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