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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石勒本非中國人,若依胡俗,主婦不僅可以持家,特殊情況下也可與政,所以在他看來,這是順理成章之事。
就此自然引發了崔綽、裴憲等儒臣的苦諫。但石勒重用彼等,本來就是為了充門面,並無交付重任之意——哦,制定典章禮儀的重任,則非彼等不可——自然不肯聽從其言。於是力排眾議,命天王后劉氏監國,程遐、蘷安在文武兩道上輔佐之,自將中軍一部,三千多人,浩浩蕩蕩離開襄國,便直奔汲縣而去。
只是石勒雖然也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終究如今身份不同,皇帝親征不可能一拍屁股就走,除了安排留後事外,還有一大堆儀仗要準備,有一大套典禮要執行。石勒對此深感厭惡,但為了做中國之主,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好在就其判斷,張賓雖然不是優秀的戰場指揮官,若倚堅城而守,不輕易跟祖逖主力決戰,等閒一兩個月還是扛得過去的。
就此頗耽擱了一段時間,等他打算正式啟程了,突然之間紅日墮而復升。有幾名儒臣腦筋不靈光,說這是大凶之兆,請陛下還是放棄親征的打算吧,結果受到石勒的當庭呵斥,然後人還沒回到家,半道兒上就被帶去廷尉獄了……
由此裴憲等人只好頌聖,說:「一日落,預示晉之將亡也;一日升,乃兆我趙將興也。天示吉象,則陛下此去,必可殄盡寇讎,旗開得勝!」他們跟王貢是一個思路,即認為這落下去的和復升起來的,大概不是同一個太陽……
……
再說祖逖在銅關,聽聞朝廷已自關中徵召援軍,先感惱怒:「中軍足堪破敵,何必再從關中徵召外軍啊?這是天子不信任我麼?」復一斟酌,卻又轉怒為喜,說既然關中派兵來,那就讓他們協防洛陽吧,我正好把洛陽留守的中軍,也陸續調到前線來。
關鍵當面羯軍勢大,卻又不肯出而再與祖逖野戰,則祖士稚陳兵銅關,白白浪費時間和糧草。就戰場形勢而言,其實對晉軍是不利的,可迴旋餘地太過狹窄,唯有自河上運糧,倒是途中損耗會略少一些,算是優勢。
倘若羯軍兵力較少一些,則祖逖可以分兵他往,或東、或西,再攻占一兩座城邑,以期打開局面,甚至於調動羯軍,落入自家的圈套。但以羯軍如今的兵力,本就略多於晉軍,祖逖所遣游軍數量乃不敢太多——真要派出一萬人去,大有機會攻克獲嘉,但就怕張賓率師來攻,自家主力會先頂不住了。
偏偏張孟孫正面對決,不是祖士稚的對手,但料敵機先,調動兵馬,其才卻似乎更在祖逖之上。祖逖分軍或西、或東,試探了好幾次,全都被張賓預先料到,給硬生生封堵了回來,晉軍一無所獲,損失反倒比羯軍為重。
祖逖日夕與諸將商議,要怎樣才能打破僵局。固然就這麼對耗下去,其實就戰略大局而言,反而對晉方有利——羯軍既眾,糧秣消耗必巨,運輸路線又比晉軍為長,真要是對峙三五個月,各自退兵,趙方所蒙受的損失必然更大。但祖士稚親率大軍前出,倘若一無所獲,即便朝中無異言,自家面上終究無光啊。
再者說了,盧子告破,桓宣死節,算是趙方先贏一子,則我若不能在河北戰場占據主動,有所斬獲,在他人看來,雖勝猶敗哪。且石虎尚在河南,衛策是不是能夠始終把他給死死攔住,也還不好說……
果然數日後便有噩耗傳來,任城相周默的部將周堅突然間背反,占據樊縣,以呼應石虎!
周堅與周默同為沛人,家世不高,地方土豪出身,亂世中聚眾建塢而守,實力和名氣全都不相伯仲。其後祖逖進入豫州,周默先往相投,周堅慢了一步,反被派為周默部將,心中早就暗懷怨望了。程遐遣人密與其會,許諾說一旦你背晉從趙,必授以大郡之守,周堅就此動心。
不過一開始他還不敢妄動,只是在周默奉命率軍北上的時候,假稱得病,留居樊縣,不肯相從。周默不便相逼——也不敢相逼——只得由他。
等到石虎攻克盧子城、逼死桓宣的消息傳來,周堅這才最終下定決心,於是悍然掀起反旗。在他想來,石虎乃趙國太尉、趙帝之侄,則其既然深入敵境,其後必會有源源不斷的增援抵達,衛策、徐龕他們多半是守不住谷城的。且祖逖已將主力殺向河內——消息有所滯後——不克來救,聽聞徐龕在防備三津,也不敢前來,則自己這時候動手,大有機會與石虎南北對進,將兗北四郡國一口吞下!
想得是很美好,可惜他本人眼高手低,謀反之後,先攻任城國治,卻不能克,復欲北上與石虎會合,可是殺到東平國的東平陸,又被死死堵住了。派人去向石虎求援,石虎理都不理——開玩笑,大敵在前,我哪有餘力南下二三百里去救你啊?我若有力南下,還用一直跟谷城前面耗著麼?
但是任城、東平二國都被叛軍所蹂躪,人心不穩,導致谷城之中,徐龕和周默全都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團亂轉。徐龕就建議,說不如讓我率本部南歸吧,必能一舉殺滅周堅叛賊,衛策好不容易才把他給攔住了。
除了衛策帶過來的五千中軍外,也就徐龕的東平兵有一定戰鬥力啦,豈可容其暫歸?至於周默……他和任城兵倒是用處不大,可以暫時遣歸,但,那傢伙有快速擊敗周堅的實力麼?
於是急向祖逖和蔡豹報信。蔡豹駐軍廩丘,未逢強敵,但要防著石虎再率精銳來附近騷擾,所以一動也不敢動;至於祖逖,得信大驚,可他暫時也抽不出什麼人手來增援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