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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公國家上將,與大司馬素投契,或者只需壓制之;而舅父呢?祖公必恨舅父不能於河內打開局面,大司馬更可能諉過於舅父,責以重罪啊!愚甥誠恐舅父的首級,亦不能保!」
李矩原本聽著郭誦之言,屁股微微抬起,身體略略前傾,等聽到這裡,不禁朝後一仰,跌坐在地。隨即以手撫額道:「聲節所言,不為無理……」
郭誦趁機壓低聲音說道:「不知舅父止陸奮武來援,究竟是為了誰人?倘若此前譬語並非戲言,則司馬氏如何,何必在意?若是為了祖公,便當關注於正面之敵,力求儘快克陷州縣,則得關中軍為援,有何不可?倘若為了自身……舅父,國家大事,自有祖公與大司馬籌措,我等武人,唯奮戰可也,實不必多所掛慮。
「但肯奮戰,其誰不用?自然身家可保。若然插手政事,反恐累及自身了——還望舅父三思啊!」
李矩不禁長嘆一聲,說:「我本以卿為孺子,孰料卿觀世情,比我更為通透……祖公與我有厚恩,自然不能相悖,亦不能因我之故,使祖公敗績。卿言是也,我但從祖公之命,突破當前之敵可也,將來如何,自非我等武人所可置喙……」
隨即一拍大腿,說:「罷了,罷了,且破敵要緊。將來若祖公亦臣於大司馬,我便聽命;若祖公與大司馬起衝突,我必為之死戰,卻也不必懊悔今日之求援。」
於是召來書記,命其寫下一封書信,快馬送去東垣,請陸和儘快率軍前來,加入河內戰場。
……
這個時候,卷縣已經苦守了將近兩個月,自從王陽等河內軍南下,與逯明相合後,更是日夕強攻,堆土山、造雲梯,箭如雨下,壓得城內晉軍抬不起頭來。
為救卷縣,祖逖多次遣兵出滎陽,想要穿過敖倉、厘城之間,去攻擾扈亭,卻都被羯兵給堵了回來,反倒白白地折損兵馬。
十二月初,卷縣終於被羯軍攻破,衛策率殘兵五百餘拼死衝殺出去,逃亡無蹤。隨即王陽、逯明等縱兵屠城,復歇息三日後,浩浩蕩蕩,便向滎陽方向而來。
張敬為石勒謀劃,使河內軍沿著黃河西進,進駐敖倉附近,隨即前取成皋關。祖逖親自領兵出城往救,與羯軍優勢兵力在敖倉、成皋之間展開激戰。這場仗從午前一直殺到黃昏,趙軍大敗,倉皇退回敖倉。但晉軍也只是慘勝而已,死傷並不較羯兵為少,尤其戰陣之上,突有流矢飛來,正中祖逖左膀,祖士稚帶傷而歸滎陽。
三日後,石勒換上了生力軍,再取成皋。祖逖箭瘡發作,不能領軍,乃使張平將兵前往堵截。王陽親率主力發起迅猛突擊,激戰移時,逼退張平,逯明則強渡汜水,攻擊關下晉壘。戰至黃昏,晉將童建被圍,矢絕力盡,被迫投降,另一員晉將馮寵則率殘兵退守關隘。
石勒聞報,遂於翌日率主力進迫滎陽城下,作勢攻打,以牽制晉軍不能再援成皋,同時傳令給王陽、逯明二將:「期以三日,必要克陷成皋關,突入伊洛!」
急報傳至洛陽,朝野上下當即就炸了鍋了,殷嶠趁機提出,可急請大司馬率關中軍前來協防都城。對此,荀邃、祖納等自然是不樂意的,雖然百般籌思,貌似只有行此下策了,卻仍舊拖拖拉拉的,一連兩日不能做出決斷。
他們只是急命附近各縣戍軍,齊集鞏縣防堵。殷嶠就說了:「河南各縣,遠近參差,即便聚會,也不過四五千兵,且戍軍能有多少戰力啊?鞏縣如何可守?」荀邃乾脆提出來:「殷尚書素知兵,何不出而往監鞏縣之軍?」
這殷嶠好煩人哪,我這不還在猶豫嘛,你幹嘛催個不休啊……乾脆把殷嶠趕出都去。同時急下制書,既命裴該發關中軍東進,暫屯陝縣,以備緊急,也命在河內的祖渙趕緊回師,來守都城。荀邃心說若有祖渙再加裴丕,兩部合流一萬多人,應該能夠守得住洛陽一段時間,以待形勢之變化吧?實在不行再召裴該,或許也來得及……
第二十七章 丕變
殷嶠既然受命離開洛陽,前往鞏縣監軍,裴詵就不適合再藏在他府上了,只能躲去裴丕軍中。二人分別之時,裴詵表情嚴肅地問道:「以君所料,成皋關可能守麼?」
殷嶠輕輕搖頭,說:「我不知也。」但是頓了一頓,卻又補充道:「然昔日光復洛陽之時,我曾伴隨大司馬與祖公,前往成皋關一行……」
那個時候,裴詵尚在司馬保麾下,故此這一段往事,他既沒能親身參與,此前也從未聽聞過。
想當年裴、祖分道北伐,裴該在陰溝水戰勝後,追敵而西,直至成皋關下。隨即攜裴嶷、陶侃等登山看關,遭到劉光的突襲,幸虧甄隨勇猛,臨陣生擒劉光,關上胡軍就此膽喪,隨即一輪衝鋒,劉乂、劉丹遁走,雄關險隘,就此順利克陷。
等到光復洛陽之後,裴、祖等人巡看附近地勢——要防胡軍反攻,故此謀劃設訪——往東就一直走到成皋關下。裴該當時說:「我得成皋,頗為僥倖——倘若胡賊士氣不墮,憑險而守,終究山道狹窄,關隘雄壯,恐非一二十日不能克陷。」
等到登上關隘,俯瞰山下,裴該又向祖逖介紹說:「且胡人不慣守御。昔我來時,陶士行便道:『左右山嶺峻高,但自關上,或有小路相通,若能多築營壘,相互間呈犄角之勢,則通關之道數里,都將被覆蓋在弓箭射程之內,必然一步一屍,難以逾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