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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沈士居諫王處仲,寸兵、粒米不與我,錢世儀乃雲稍稍與之。若多與我,以示其寬宏,可收荊州人心;若不與,以示其剛強,可定江州之政;唯稍稍與我……」
說著話笑一笑:「錢世儀斤斤計較,有若鄉下行商,豈有絲毫士人風骨?王處仲自命豪傑,而用這般村物為謀主,若退而為富家翁,或能增殖產業,若欲作大事業,喪敗乃可期也!」
周訪也笑,說:「如前許我為荊州刺史,或其不許,我亦無怨,許而背諾,豈是豪傑所為啊?琅琊王氏,多小器,少大才。」
這段時間,周撫進駐西城,也陸續有消息傳回來,說梁州的政局並不穩固,楊虎的統治岌岌可危。尤其范長生打算把自家的教義再傳播回漢中去,遭到了楊虎的抵制,楊虎與李雄之間的關係因此而逐漸疏遠……
范長生是涪陵人(原屬巴郡),蜀漢後主延熙十一年,涪陵郡反,為車騎將軍鄧芝討平,遂遷其民五千戶於成都附近,其中就包括了范長生一家,入晉後,更領千戶居於青城山麓,開始宣揚他的道法。
范長生宣揚的,乃是「五斗米道」。這一道法由沛人張陵入蜀後創建,張陵傳張衡,張衡傳張魯,到其孫張魯之時,攻入漢中,以教法勒束軍民,幾乎把漢中建成了一個原始道教的王國。後來曹操滅張魯,命其率大部教民遷於中原,同時也有部分教民南逃巴蜀。在原本歷史上,東晉南北朝時代,「五斗米道」逐漸演化成「天師道」,有兩個繁盛的中心,一即巴蜀成漢治下,代表人物是范長生,二在江南,代表人物有杜子恭、孫恩等——更關鍵很多世族子弟,包括琅琊王氏、陳郡謝氏、高平郗氏等,也全都信奉天師道。
所以說,楊虎既以漢中降成,范長生自然希望能夠把教法再傳回老根據地漢中去,然而,想當初張魯就是利用傳教進入漢中,進而奪取了俗世官吏的權柄的,楊虎又怎敢蹈此前車覆轍啊?故而多方加以阻撓,就此引發了梁、益間的不和。
據說李雄已派大軍進駐梓潼郡和三巴,似有攻伐漢中之意。
周訪由此決定:「取梁正其時也!」計劃在四、五月間率兵自襄陽啟程,經西城,沿沔水,進取漢中,以期迫降楊虎。
……
周士達既然下定了決心,利用自己可能不怎麼長久的餘生,再奮鬥一把,爭取為朝廷收復漢中甚至於整個梁州,標功於史冊,不使陶士行專美於前,那麼他自然也會派人前往關中,去向裴該致意,希望在自己發兵的時候,關中軍可以經武都以迫漢中,作為策應和牽制。
裴該對於江南的動向,也向來非常關注,此事前因後果,他大致也都清楚。當日朝廷初下詔旨,他就問陶侃:「此是王處仲欲取全荊,故迫周士達西上也。雖然,卿與周士達相熟,可試揣測之,肯否應命啊?」
陶侃回答說:「若其月前伐梁,可為我牽制氐賊,使不能逾祁山而攻我虛弱;今我已破胡師,則再伐梁,實無益也。私以為,當以關中穩固後,大司馬遣軍多道而出,南取巴蜀,如鍾、鄧伐蜀故事,而使荊、湘為之策應。而若以荊、湘為主,我為策應,誠恐荊州兵不耐苦戰,難免事倍而功半……」陶侃久在江上廝殺,荊州兵是啥素質,他自然一清二楚。
「只是,以士達之性,老而彌辣,即知其難,亦或迎難而上。尤其以陳道元之言,恐其來日無多了……」就此把陳訓當日的觀相之語,向裴該介紹了一番。
裴該前世讀史,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但周訪壽數不長,他還是記得的。因此就對陶侃說:「若周士達能破楊虎,收漢中,則我更無後顧之憂,乃可直向平陽——彼若應詔,我當策應之。」
如今得到了周訪的確信,他真打算去攻漢中,裴該便即下令給駐守武都的熊悌之,使其更調梁懃的羌兵,合力同心,尋機南下。
第二十章 拘其帥而用其卒
周訪遣使聯絡關中,請求應援,打算從詔攻伐漢中的同時,數千里外的幽州,劉琨幾個外甥、內侄,再加上盧志父,終於商量出了一條勉強還看得過去的計策,隨即溫嶠便再次搜集財貨,秘密往見段秀。
段秀是段匹磾的幼弟,素來貪財,只要禮物送得足夠多,他就心甘情願地給溫嶠當槍使。關鍵他認為,溫泰真也不過想救大司空而已,其實把大司空放出來,於我家也無損傷啊——四哥說他將來一定會報復我兄弟,我瞧大司空不象這路人……
再者說了,如今的大敵是段末柸,咱們老家讓他給占著了,豈能不思攻殺回去呢?若得晉人為助,打起段末柸來便有勝算,否則的話……以末柸之勇,我還真沒什麼信心。
因而便即應允溫嶠所請,跑去求見段匹磾,問道:「阿兄將如何處置大司空,可有定計了麼?」
段匹磾說老四見天兒跑來要我殺劉琨,老三則反覆勸說,殺不得,我煩得連飯都吃不香,覺都睡不好,怎麼你也來添亂嗎?
段秀笑道:「我聽聞晉人有句俗諺,說既騎猛獸,安可中下哉?阿兄當日便不該聽了四兄之言,偏要登此猛獸之背……」不等段匹磾瞪眼,他就急急忙忙地分辯道:「弟亦不能責備阿兄,阿兄之難,即愚弟之難,因而鎮日籌思,得一良策,可使阿兄下此獸背。」
段匹磾就問了:「計從何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