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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話又兜回來,陳頵壓低聲音對熊遠說:「我知召還大司馬,乃祖士言、士少之意,彼等實知大司馬必不肯歸,乃以此坑陷之也。然而荀公亦恐大司馬歸朝,中外軍可相拮抗,唯無彼等展布之處,乃與梁公、荀令等私相授受,按章不允。」
熊遠點頭道:「原來如此。」隨即就問了,你既然明白這點,卻又為何要上奏請求將此事付之公議,甚至於因而彈劾荀崧呢?你可不是會被人當槍使的性格啊。
陳頵嘆息道:「因吾望大司馬之歸也,則可制荀公等,使不能私相援引,黨羽塞道……」裴該手下和祖逖手下,那都是真刀真槍跟胡、羯廝殺出來的,自有其能,唯獨荀組那票黨羽,多半是顢頇官僚,倘若不是洛陽、長安盡皆鎮定,估計他們沒一個敢從南邊兒跑回來。但是如今這班人充斥朝野,把洛陽又搞得烏煙瘴氣的,祖逖也拿他們沒轍,祖納似有同流合污之嫌,除非大司馬回來,否則這局面真的扭轉不過來啊!
「昔大司馬不奉天子長安,而歸之洛陽,是自任其難;唯今不肯還朝,坐守關西,是避讓其難,惜哉!」
熊遠搖搖頭:「二事不可相提並論。昔日大司馬所當之難,為胡寇也,今所避之難,是中朝也……」外敵之難易解,只要咬緊牙關,奮力殺去便可;這內敵之難,可就沒那麼容易解決啦——即便裴大司馬,他暫時也沒有重整朝綱的把握,所以在關西之政梳理清楚之前,是絕對不肯還朝的。
陳頵雙手一攤,說:「大司馬不還朝,一為國家計,二為自身計,而我身為朝臣,唯可為國家計,不可為大司馬計。」所以我才上了那道奏章啊。
熊遠想了一想,就說:「延思既然一心為國,不怕為當道所惡,又何必畏懼大司馬,不肯從我西行啊?大司馬素寬仁,即我初會,亦曾以言辭激之,其不惡我,反付以掘金、鑄錢、造兵之重任。如今豈有因一彈章,而惡延思之理呢?」
陳頵笑道:「此一時而彼一時。昔日大司馬在徐方,位不過刺史,地不過數郡,今名重天下,朝廷宰臣,留台長安,貔貅十萬,又豈能與昔日相同呢?人一貴重,必致塞聽,猶能禮賢且不尤人者,幾希!」
熊遠反覆規勸,說我會幫忙你說好話的,即便大司馬不重用你,也不至於會懲罰你,那你就跟我跑一趟長安,又有何慮哪?陳頵推卻不過,這才只得勉強應允了。
於是熊、陳二人便即束裝就道,隨即因應荀組之請,把王羲之和庾翼倆少年也給帶上了。於途考較二少年的學識,尤其書法,熊遠、陳頵都不禁嘖嘖嘆奇。但是熊孝文特意告誡二少年,說經學和書法固然重要,謀事之才、治理之能,也必須上心,否則將來即便因為薦舉得官,恐怕也難以稱職啊。
王、庾表面上諾諾受教,其實並不以為然。庾翼私底下就對王羲之說了:「彼不過奴僕後裔,出身孤寒,偶得時運,位至二千石,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竟來教訓我等,豈不可笑麼?」王羲之擺手道:「志各不同,不聽也就罷了,稚恭何必口出惡言。」
一路無話,直抵長安,進城之時,突然有一騎高舉旗幟,風馳電掣一般自行列旁奔過,差點兒就驚了駕車的馬,還虧得熊遠的馭手經驗老到,才趕緊勒停車輛,免於傾覆。
熊、陳二人原本於車中對坐交談,見狀急忙撩開簾櫳,朝外望去。只見那騎士的身影漸行漸遠,熊遠便揣測道:「觀其旗幟,為有緊急軍情……難道說羯奴終於動兵了麼?」
陳頵頷首道:「羯奴若不動兵,便是困守之勢,焉能長久啊?此必大發兵以侵王土——但不知是向河內,還是向兗州,或者去攻打厭次……」
……
二人所料不差,這果然是洛陽送來的急報,通知裴該,東方大戰將萌。
石勒用張賓之計,欲偽攻厭次,實向歷城,雖然大的戰略方針已被祖逖一眼瞧破,但祖士稚卻並不主張大軍東出,先期占據歷城。一則是考慮到,一旦封堵了趙軍南下之道,則他們改變策略,再向何處用兵,那就不便預判了……
但更重要的是,石勒為一國之主,他想打哪兒就能打哪兒,想怎麼打就能怎麼打,想啥時候動手,就能啥時候動手,祖逖則不同,在他腦袋上面,可還有個朝廷呢……固然他兵權在握,軍中將吏黜陟由心,但對於大的方針——是攻是守——也並非一言可決的。
有個「婆婆」在就是這麼麻煩,其實裴該在關中也是如此,他自己設的軍銜,想給誰就給誰,至於朝廷名爵,還得先上奏洛陽,等尚書省批覆下來,才能算數。
關鍵是梁芬、荀組,乃至荀崧,都主張在東線暫取守勢,要等裴該先平定并州,再南北兩道出擊,可保全勝。這一是有傾向於裴該,好使其再立新功之意,二則純屬膽怯,生怕出擊不利,王師喪敗,會讓敵人趁勝一直殺到洛陽來。不管怎麼說,守總比攻要容易啊,那祖家軍只要牢牢守住河南及其周邊各處要隘不就行了嗎?幹嘛著急往外打呢?
祖逖與他們反覆商討,深知最終肯定是自己贏——兵在我手裡嘛——但同時,為了避免擅權之譏,文武之間儘量不起齟齬,還得下更大的功夫,做更多說服工作才成。尤其是一旦石趙先動兵,則自家就方便以救援為名,調動兵馬了;但在石趙未動之前,純屬進攻性的軍事行動——哪怕只是預布棋子——也必然會受到多方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