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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年在洛陽郊外和長安附近,就曾經兩次吃過北宮純所部涼州騎兵的虧,自北宮純降胡後,也曾慨嘆,再無報仇雪恥的機會了。前不久聽聞北宮純歸晉,劉岳還拍胸脯放過大話,說:「必要於陣前擒此反覆小人,千刀萬剮,方消心頭之恨!」可是如今迎面撞見,還是忍不住心臟狂跳不止。
倘若占據有利地形,事先排布好陣列,劉岳是有信心當面對抗「涼州大馬」的,然而此番事起倉促,北宮純幾乎是一矛捅在了他的軟肋上,劉岳當即判定:此戰勝算渺茫啊……
涼州地區羌、胡雜居,又通西域,向來就出精騎,自漢末以來,長矛騎兵便即名震天下——當初關中諸將以韓遂、馬超為首,掀起反旗,連曹操都被迫要親自率軍來伐,幾敗於渭水之上,全靠著使離間計才將之擊潰。涼州騎兵雖然裝具普通,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輕騎兵,他們遠能以強弓射敵,近能以長矛破陣,論起開闊地面的戰鬥力來,恐怕當世僅次於拓跋鮮卑——就連屠各本部也未必能夠望其項背——劉岳所部雖然也是胡軍精銳,且數量遠過於「騏驥營」,但倉促接戰,又怎可能討得了好去?
戰鬥短短小半個時辰就結束了,胡軍大敗,親信部曲簇擁著劉岳落荒而逃。北宮純一直追殺到平原的盡頭,這才鳴金凱旋。劉岳逃回郃陽,來向劉曜請罪,劉曜向來寵愛他,也不深責,只是說:「本以為北宮純歸為祖逖所有,不想竟落裴該之手……」隨即笑一笑:「此天之所以將涼州授我乎?若能生致此人,納入麾下,將來涼州亦不難平也。」
嘴裡這麼說,其實只為了鼓舞人心,把戰敗的精神壓力降到最低而已,事實上劉曜絲毫也不敢懈怠,轉過臉來就詢問諸將,說還有誰敢替代劉岳擔任先鋒,率部踏上平原地區,去跟「涼州大馬」撞上一撞呢?
劉曜麾下還有從兄弟劉述、劉咸,皆授將軍號,是其左膀右臂,劉述當即站出來請命,說:「涼州騎兵雖勇,所余不過千人,只要行軍謹慎,一路警固,不為所襲,豈有必敗之理啊?末將願統所部七千,先抵大荔城下,取裴該首級來獻大王。」
劉曜搖搖頭:「卿先前所言,誠為至論……」你說只要警惕性足夠高,不遭涼州騎兵奇襲,便可保無虞,這話是對的,然而——「乃雲取裴該首級,仍是輕敵。我多次告誡,裴該恐非麴允等可比,即不如賈彥度,亦不在索綝之下——且其兵馬雄壯,更過於長安守軍。先鋒之任,為先占據平原,逼迫晉人退守大荔耳,誰要卿去殺裴該?萬馬軍中,堅壁之後,又如何殺得?卿若有此能,我又何必頓挫於郃陽,等待糧秣運至,好做長期鏖戰之準備?早便命卿等將一部去攻大荔,我自繞至渭北,威脅長安了……」
所以說,劉述你不能去——他正想欽點劉咸為先鋒,長史曹恂站起身來說:「聞裴該本在徐方屯墾,為司馬睿強令北伐,恐欲趁機奪占其徐州基業。今既入關,不居長安,卻反北復二郡,亦必為索綝、麴允等排擠。我軍勢大,徐州不過兩三萬眾,士卒經年在外,必思家鄉,誠恐裴該亦處兩難之地也。我願前往遊說之,即不能使彼倒戈來降,也可請其退至關外,大王承諾不追,或有幾分勝算。」
劉曜沉吟少頃,略略頷首:「卿言是也……然而此事懸危,卿不可往。」一指參軍梁胥:「卿與裴該同郡,可往說之。」
這個梁胥也是解縣梁氏族人,論輩分比梁綜兄弟還要高,他是在六年前投的胡——那會兒劉淵還沒死呢——因為聰敏能言,又善屬文,遂被劉曜引為心腹。
心腹可是心腹,但心腹也是分檔次的,曹恂與劉曜相識於微末之中,當年還跟著劉曜一起跑朝鮮避過禍,兩人的關係就好比劉秀之與嚴光,梁胥肯定沒法比啊。所以曹恂出主意,最終冒險去執行的,卻是梁胥。
梁胥無奈之下,只得接令,帶著封劉曜的親筆手書,在數十名騎兵的護衛下,離開郃陽城,兼程南下。果然才剛踏入平原地區,就被「騏驥營」卒給堵住了,只是慣例「兩國相爭,不殺來使」——要殺也輪不到外將和小兵殺——因此北宮純就派人護送梁胥,把他送進了大荔城。
……
大荔城中,裴該正忙得腳不沾地,連續三天都沒能好好合眼了。他之所以命陸衍搬空郃陽的府庫——其實也讓高樂搬空夏陽存糧來著,然而高樂壓根兒就沒機會執行——又使北宮純率騎兵遊走於外,也知道這攔不住胡軍主力,只是想要拖延一點兒時間,好方便自己鞏固大荔的城防。
大荔城內,如今亂糟糟的,除了各部兵馬陸續回歸,以及原本城中的上千戶居民以外,從郃陽以及附近鄉村,還一下子遷入了好幾千人。裴該一開始打算留下青壯充作勞役,護守城防,把老弱婦孺全都趕到渭水以南去,既省心又節約糧食,但是被裴嶷斷然阻止了。
裴嶷提醒道:「百姓之歸大荔,是以為文約能御胡也,若驅之使南,人心必然動搖,於文約聲名大有損傷。且青壯留城駐守,若父母妻兒在,自肯奮鬥以護其親;若父母妻兒不在,彼等為誰守城?還如何堪用?城內存糧,暫時敷用,且已致書祖司州,當必搜羅河南、弘農之糧來周濟我,何必驅逐百姓?」
裴該皺眉道:「即不怕彼等無益消耗軍糧,也恐老弱無力,敵來時騷亂,反而動搖軍心,有誤守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