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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已經定過親的事兒,裴嶷不清楚,卞壼可是早有耳聞的。他這話一出口,裴該的表情就不禁有些尷尬,裴嶷細問端底,隨即笑道:「杜氏京兆庶族,雖有伯侯(杜畿)、務伯(杜恕)、元凱(杜預)三世之傑,終無法與潁川荀氏比類,如何能攀附我裴氏之門?絕之可也。」他是純從家族利益去考慮,杜家門第太低,本來就門不當、戶不對的,還是裴、荀聯姻,比較合襯。
卞壼搖頭道:「若知不可為偶,昔日便不當應允,既已允之,豈可輕悔?使君,人無信不立啊。」卞望之為人嚴明方正,有時候還給人不怎麼懂得變通的錯覺,故此他是不贊成裴該另聘的。再說了,濟陰卞氏同樣算不得什麼高門,聽聞此事,難免會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來吧。
裴該解釋道:「非為荀氏門高,故此攀附,為荀氏女既救我性命,又有文姬之才、班姬之德,乃心愛之,必能為我良配,是以……」卞壼打斷他的話:「使君,昔司城子罕不以玉為寶,而以廉為寶,時人稱之。人誰無所愛?若今愛一女便即失信,則異日愛財貨必貪,愛聲色必惰啊——使君三思。」
裴該「嘖」了一聲,不禁垂首不語。
他也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即便不犯國法,甚至不是太過違背禮俗,終究不算什麼光彩的事情,因而在回來的路上就始終在躊躇,也還沒敢寫信給裴氏,請她幫忙自己回絕了杜家。終究婚事最初是裴氏幫忙給定下的,你說毀約就毀約,這不是打裴氏的臉麼?可該怎麼措辭才好呢?
因此對於卞望之的責備和勸說,裴該實在無話可回——雖說自己仍然堅持聘娶荀氏女的想法,一輩子終身大事,不想留下遺憾,但人說的很有道理啊,你還狡辯些什麼?
裴嶷瞧瞧裴該,又看看卞壼,隨即笑著打圓場道:「何不致信杜氏,明言荀氏之事,使其女退而為妾呢?」
卞壼搖搖頭:「若要兩娶,也無不可,然豈有先聘反為妾室之理?且杜氏門戶雖不甚高,其嫡女亦不肯為人做妾吧?」
裴嶷想了一想,繼續笑著說:「豈不聞賈公閭之事乎?」
卞壼和裴該都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同時開口問道:「賈公閭何事?」
於是裴嶷耐心地給他們掃了掃盲。賈公閭就是賈充,他原配的夫人是李豐之女,因為李豐被司馬師所殺,其女受牽連也遭到流放,就此跟賈充兩人分開了;後來賈充又娶了郭配的女兒為妻。等到司馬炎登基,大赦天下,李氏也得以還鄉,那問題就複雜啦,因為賈充當初並沒有明文休棄她啊,理論上她還是賈充的夫人。於是司馬炎特旨命賈充設置左右夫人,二嫡並重。
裴嶷說了:「此等事,本朝不乏先例。東平王相王昌之父王毖,本籍長沙,娶有先妻,後因江南動亂而流徙中原,仕魏為官,另娶一妻——即王昌之母。待到我朝平吳,王昌聞其父之先妻久喪,孤苦無依,乃請東平王上奏,請求並立二母。還有潁川鄭子群曾娶陳司空女,後因呂布之亂,導致分散,別娶鄉人蔡氏為妻。待得亂平,陳氏歸來,於是請荀公曾(荀勖)上奏,請求並立二妻。此等事屢見不鮮,朝廷亦不禁止……」
一方面,裴嶷覺得無論從家族名望來考慮,還是從實際利益來考量,與荀氏聯姻都比和杜氏聯姻要強得多,他不打算附和卞壼,勸裴該打消另聘的念頭;另方面,初入裴該之幕,他也想要展展才華,幫忙這個侄子解決難題,所以才提出來「二嫡並重」的先例。
然而卞壼還是搖頭:「亂世中無奈之舉,與今日之事,不可相提並論……」
「難道今日並非亂世麼?」
「裴君,倘若賊寇阻隔,使杜氏女無法北上,乃至錯過婚期,甚至於生死不明,使君自可別聘荀氏女。然而如今只須一封書去,杜氏女便可來至淮陰,有何無奈之處,而必須失信於人?!」
裴嶷不以為然地說道:「終究尚未迎娶,如人買貨,雖已下定,亦可毀約,不再索要定金便可——與杜氏之聘禮,也不索回便了。」
「律有明文,崇嫁娶之要,一以下聘為正——豈可比擬於商賈下定?」
「其後還有一句:『不理私約。』是說明聘雖然比私約為正,然比起正式婚娶來,尚不足也。」
兩個人唇槍舌劍,爭論了好半天,裴該在旁邊兒一點兒都插不進話去。好不容易等兩人喘口氣,喝口水,他就直接問卞壼:「卞君可有解我兩難之策?」
卞壼一搖頭:「信不可失,約不可背,仍娶杜氏女便是,有何兩難?」
「然我已應允了荀氏……」
「是使君無禮在先,自去向荀景猷請罪好了。」
裴該轉過頭去瞧一眼裴嶷,裴嶷會意,便即拱手問卞壼道:「卞君大才,必有良謀——請教,若使君必要娶於荀氏,又有何解決之策?」我只是打個比方啊,要是裴該的念頭打消不了,那你有什麼解決的方法嗎?先說出來聽聽吧。
卞壼瞧瞧裴該,就見裴該一臉的懊喪,同時在用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他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心知自家使君主意大,自己終究是勸不回頭的,於是搖頭說道:「這媒,我是必不肯做的。聞杜氏女苦待使君數載,年已十七,青春蹉跎,恐難再嫁,使君斷然絕之,豈非害她麼……」
裴該聞言,不禁猛然打了一個激靈,這才意識到——我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