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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騰派人去向劉驥通傳消息,說好在晉騎來援者不多,大將軍您趕緊把中路的騎兵也全都調派給我,我以騎對騎,先破此部,乃有勝算。
可是中路的騎兵尚未抵達,晉人倒又有一部援軍趕到了——自然是北宮純與羅堯統率的「騏驥營」近三千騎。王騰遠遠望見,敵兵馬皆高壯,人皆長大,背弓執矛,不禁驚呼道:「是『涼州大馬』!」
此前劉光領來的多是胡騎和雍、秦騎士,就兵種而言屬於輕騎兵,戰場上以騎射、擾敵為主,很少做正面的搏殺。這後面的「涼州大馬」則不同,首先馬種優良,身高多數在八尺以上——
前漢曾通西域,武帝使貳師將軍李廣利率兵前往大宛,以迎入良馬,然而良馬入關,水土不服,多數不能久活,故而此後便將軍馬場多數設置在涼州干寒之地,用大宛馬與當地馬多代雜交,其種甲於天下——不是胡人慣用的並、冀、雍等州乃至於北方草原馬種可比。漢武末年,涼州即有六千官家奴婢牧馬,馬匹存欄數在五萬以上,如今處於張氏的統治下,則其數更倍之。
涼州既產良馬,當地人乃多精擅馬術,自後漢桓靈以來,為了平定羌亂,官府即大規模在涼州募兵,由此不僅馬良,抑且兵強。先有皇甫規、段熲、張奐號稱「涼州三明」,皆為涼州出身的一時名將;後有董卓、韓遂、馬超等倚涼州騎兵為主力的割據勢力,數代傳承,頗形成了其獨特的騎兵戰法。
當年曹操進討關西諸將時,部下便有「關西兵強,習長矛,非精選前鋒,則不可以當也」之語。固然當時的關西、涼州,範圍比如今為廣,而曹操所面敵軍,也非純是騎兵,但涼州騎兵亦擅使用長矛,當不為虛。
騎兵在最初產生的時候,因為沒有高橋馬鞍和馬鐙,是不適合肉搏戰的——當然不排除少量騎術精湛的勇銳,亦可騎馬肉搏——往往以游擊、騎射為主要戰鬥手段,倘欲肉搏,多須下馬。高橋馬鞍最晚在東漢時期便已出現了,從而可以從縱的方向固定騎手,有助於捅刺類兵器的馬上運用——長矛騎兵,就此應運而生。
這個時代,長矛騎兵最孚盛名者,要算是鮮卑尤其是拓拔氏的騎兵,胡軍屢為所敗,畏之如虎;其次便是「涼州大馬」,若非數量較少,同時晉之君臣不能放手施用,最終張氏只得專保涼州,也足以與鮮卑驍騎相拮抗——但亦有「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涼州鴟苕,寇賊消;鴟苕翩翩,怖殺人」之諺流傳四方。
所以若不考慮戰場上的具體情況,就同等數量的胡漢驍騎與「涼州大馬」相爭,前者是斷然會落於下風的,王騰因而見到「騏驥營」主力到來,不禁驚恐。可是他求援的使者已經派出去了,身在中路的劉驥尚且不知局勢之變,很快就把三千多騎兵派到了右翼,從側面直兜出來。
迎面正撞上「涼州大馬」,羅堯手挺長矛,率眾而前,數十名騎兵編組成一個小隊,呈鋒矢狀,十多個小隊馬蹄雜沓,轉瞬間便即突入了胡騎之中,長矛起處,胡兵紛紛落馬。王騰急令騎兵後退,同時側出步卒,以弓箭阻遏晉騎。如此一來,對於正面晉壘的壓力就無形間減弱了。
但北宮純、羅堯並未趁勢直進,蹉踏胡陣,而是一擊即收,退至壘側——因為他們一早拔營啟程,近百里奔馳而來,實亦人困馬乏,初時是咬緊牙關,仗著奔馬的慣性,直突敵騎,但勢必不能長久。用兵如揮拳,勢不可老,還是暫且後退歇息,重整隊列為好啊。
就此晉軍左翼的危急稍稍緩解,過不多時,陸衍收攏敗卒,替換下了疲累的王澤所部。三個方向的晉兵都據壘而守,表面上瞧著被胡兵壓著打,其實弓矢往來,刀矛相對,基本上可算是戰了個平手。
裴該在陣中得到各方面的稟報,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照這個樣子打下去,天黑之前應無敗理。
相比之下,胡漢方面則人各焦躁,劉驥趕緊給劉粲送信,要兄長把更多生力軍解將上來——否則的話,再戰少頃,紅日西沉,先不說這仗天黑前還能不能打得完,到時候我軍迎著落日衝鋒,眼目難開啊,說不定一個不慎,還可能落敗!
劉粲得報,跟後面坐不住了,親率三四千生力軍——也包括自家的東宮護衛——直抵前線,來觀戰局。劉驥揮著鞭子指點戰場,說:「今晉人頗疲累,『涼州大馬』遠來亦然,但可退守,無力反擊。我若能尋其一點,投入生力之軍,撕開晉陣,或許還有勝算。」
劉粲說兄弟你所言有理,但要把生力軍投去哪個方向為好呢?
劉驥猶豫了一下,回答道:「其實晉陣並無隙可乘,則若欲突進而摧破之,唯取裴該耳。」
目前晉人倚壘而守,還真沒有什麼太明顯的破綻,所以若想依靠這支生力軍徹底扭轉戰局,就非得直衝正面裴該不可,若能擊退裴該,晉之三軍必潰。
劉粲當即就馬鞍上摘下弓來,大聲道:「我當親往,去取裴該首級!」
劉驥趕緊伸手,死死扯住劉粲的馬韁,連聲說:「不可!此舉懸危,阿兄為全軍主帥,國家儲君,豈可冒險啊?」難道皇漢沒人了嗎,要靠皇太子親自前去沖陣?
可是劉粲不能去,劉驥本人又不敢去——他知道自家如今腦滿腸肥,體態榔槺,一對一跟人較力尚有勝算,直接殺場搏鬥,敏捷性和耐久性都太差啦——原本自恃其勇的路松多腿上又帶了傷,那該派誰去沖裴該本陣為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