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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國方面,石勒最終定計,偽攻厭次,而實取歷城,但為了避免被晉人的奸細探查到本軍動向,並未將此方略公之於眾,只知會了幾名重臣而已——程遐自在其內。
程子遠一方面加緊催促貢賦,一方面調派物資,做好打大仗的準備。同時他也密書一封,派人傳告給正在下密的王貢。
不過他在信中說,石勒用了張賓之計,偽向兗州,其實意在先攻邵續,好拔掉厭次這根卡在嗓子眼兒里的骨頭……
——他這是打算一步步地跟裴該、王貢做切割,將來可以用傳遞假情報以惑敵為名,把自己從前的劣跡全都給洗白嘍。
王貢原本在東方,居無定所,但等到裴該於關中改制,任其為從事中郎,則是從幕府私職,而轉任行台公職了,再那麼神龍見首不見尾,恐怕遭受物議。再者說了,裴該既然打算把青、徐之政逐步交還給朝廷,他王子賜作為行台之官,也不方便再跟東方呆著。
於是裴該請使王貢兼任北海太守,王子賜考慮到北海郡治平壽太過靠南,對於他打探河北情況不利,而且平壽在濰水之西,怕會破壞了蘇峻的曹嶷的和議,便上奏移鎮下密——在平壽東北方向,濰水東岸。
且說王貢接到程遐的密書,連讀了三遍,緊鎖雙眉,似難定論,於是便將書信揣入懷中,跑去拜會老朋友虞喜虞仲寧。
虞喜逃出老家會稽餘姚,跑王貢這兒來吃閒飯,時間已經不短了。他曾多次辭歸,王貢卻都不許;王貢打算推薦虞喜到長安去任職,虞仲寧也不樂意。為示自己並無出仕意願,虞喜婉拒了王貢給他在下密城中安排的好房子,別居城郊,蓋了三間茅舍棲身。
王貢抵達虞喜家中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他熟門熟路的,也不等通傳,便即叩柴扉而入院中。只見虞仲寧正雙手端著根一尺多長的竹筒,湊在右眼上,朝著星空眺望。
這般情況,王貢也是見慣了的,便即湊近去,問他:「卿又在觀星麼?」隨即笑道:「古人云:『用管窺天,用錐指地。』又云:『以管窺天,以蠡測海。』豈非仲寧之謂乎?」
虞喜也不轉身行禮,自顧自繼續「以管窺天」,只是口頭答覆王貢:「怪哉,這管窺所見雖狹,卻似乎稍稍可以及遠,方便觀星。」
王貢道:「以管附耳,其聲可攏,以管承言,其言可遠。或許是這竹管可以收聚聲音之故吧,也或許還能收聚星辰之光,由此才能稍稍及遠。」
虞喜仍然不回頭,只說:「子賜所言有理。那邊案上還有一支竹管,可取來與我一起觀望星辰。」
王貢擺手說這就免了吧,我對這事兒沒啥興趣。隨即正色道:「正有一事不決,特來請教仲寧。」
第二十三章 模稜兩可的情報
二人進入草廬,對面而坐,燃起燈來,王貢便從懷內抽出程遐的密信,遞給虞喜,口中問道:「卿且看來,此言真偽如何啊?」
虞仲寧匆匆看過,不禁蹙眉,就問王貢:「襄國前致書來,子賜皆未狐疑,何以今日偏生躑躅哪?」
王貢揣著雙手,解釋道:「今時非同曩昔。過往石勒不過僭胡治下一流賊也,程遐雖號長史、司馬,不過石勒的私人,其身份與我亦差相仿佛……」說到這裡,嘴角略略上撇,笑將起來——「是故彼與張賓明爭暗鬥,在我看來,鴉雀競啄腐食而已,何其的可笑啊!
「而今石勒已然僭號,竟命程遐為尚書僕射,彼乃不能不起妄心,將思善輔石勒而逐鹿中原,甚至併吞天下。是故前此與我書,其言未必便假,今日與我書,其言未必是真哪。」
虞喜想了一想,就問:「如此軍國重事,可是子賜請程遐按時書信相傳的麼?」
不等王貢點頭還是搖頭,他就繼續說道:「倘若是討要得來,或許為真;倘若是彼主動遣人送來,則多半是假。」
王貢道:「我也是這般思忖的,卻又不敢遽下決斷,是以來問仲寧。」
虞喜笑著把剛才觀星的竹筒從案上拿起來,朝著王貢一亮:「子賜此言,正如我方才所為,是以管窺天也——管窺或可及遠,卻終不能得高天之全貌。」
王貢聞言,不禁雙睛一亮:「則卿以為,全貌如何?」
虞喜乃道:「如子賜昔日所言,石勒實為羯中魁首,有梟雄之姿,既然如此,彼之所向,關乎軍爭謀略,而非張孟孫之言,或者程子遠之書。卿果能看天下大勢,如我觀星,則不必此書,亦知石勒之意;倘無此能,則大可交於有能之人判斷,自家又何必愁煩?」
王貢沉吟道:「我自當往報大司馬與驃騎大將軍,然身在青州,不可不報郗使君與蘇子高。前者必能辨其真偽,後二人恐怕無此之能,倘為書信所惑,舉措失誤,怕是會怪在我的頭上……」
虞喜說既然如此,不報可也。
王貢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分别致書郗鑒和蘇峻,向他們做了匯報,但說消息來源未必準確,只是不管石勒將實攻厭次,還是偽攻厭次,二位都必須預作準備啊。
蘇峻其時駐軍在老家、東萊的掖縣,得了王貢來書,見內容模稜兩可,不禁撇嘴,恨聲道:「這些姓王的,俱都一般可惡!」
此前裴該任命琅琊王氏的庶流王擂為東萊太守,王兗為長廣太守,則蘇峻駐軍在此,不可能不跟兩人打交道。只是蘇峻素性倨傲,雖曾一度伏低做小,拜入裴該麾下,待到東返徐州,自成「公來營」,便又故態復萌了。尤其去歲大敗曹嶷,直逼廣固,自恃功高,而其麾下大肆吸納東萊豪強,兵已過萬,更覺得東方之強,舍己其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