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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荀崧舊在洛陽,雅好文學,與王敦、顧榮、陸機等人相交甚厚,所以如今王、顧二人都在琅琊王麾下,故舊情深,他自然會比較傾向於建康政權。
在原本的歷史上,荀崧是通過陶侃聯絡王敦,得到了建康政權一定的承諾的。據說當宛城被圍後,其女、十三歲的荀灌娘破圍而出,首先去向荀崧故吏、襄城太守石覽求援。石覽不敢發兵,但是指點荀灌娘,可以去找南中郎將周訪,由此荀灌娘即偽造了其父的書信,轉道求取了周訪的援軍……
但在這條時間線上,陰差陽錯,石覽不在襄城——可能是受祖逖提前西征的影響——而周訪也代替了陶侃之任,正在湘州與杜弢鏖戰,故此宛城周邊五百里內,可以求救的就只剩下江夏的王廙。王廙才剛被杜曾擊敗,哪兒還敢去救援宛城啊,只得把消息傳回江州——而若等王敦得信發兵,估計荀崧的屍體早就已經涼透了。
再加上第五猗、杜曾比原本歷史上更為勢大,荀崧又非能戰之將,因此在外援不至的情況下,無奈只得俯首,開城而降。
根據商隊帶過來的情報,宛城才剛被拿下不久,第五猗和杜曾都還在城中。裴該在慨嘆歷史變更之後,便即遣人快馬送信,去通知第五猗,說自己即將前往宛城,希望能夠與之面晤一敘。
……
第五猗接到裴該的來信,便即召見部屬——主要是杜曾、王貢和荀崧等人——詢問他們的意見。
杜曾還沒看信,先皺著眉頭問道:「裴文約奉命守牧徐州,都督青徐軍事,因何會到我荊州來?」
第五猗回答道:「據其書中所云,乃是長安危殆,故此率軍西進,欲與祖士稚合兵,北向河南。然祖士稚先與胡賊戰於郟縣,不利,不克再次發兵,因而裴文約乃率師東返。說是欲取長江水道,以便輸運物資,因此南下,聞我在宛城,特求一見。」
王貢笑道:「此託詞耳。彼西來時物資充足,無需水道協運,歸時糧秣只得其半,如何倒要沿江而行了?恐怕是祖士稚請他保障豫南,恐我等插手耳——天下皆知,祖、裴本為一體,祖士稚在兗、豫縱橫,亦多得裴文約資供。」
第五猗點點頭,說:「朝廷命我都督荊州軍事,本無兗、豫之任,我也無北上之意。如此,且與裴文約分說明白,請他歸去罷。」
王貢說且慢:「不知裴文約所部多少人馬?明公何不趁勢截留之,並向其要求糧秣資供?聽聞去歲徐州大熟,彼又能於農忙時千里行軍,想必物資充裕。而我今兵、糧並寡,只恐周士達(周訪)破杜弢後,折返北上,會合王世將(王廙),到時候難以抵禦。若能得徐州資助,便無憂矣。」
第五猗一皺眉頭,說這主意好是好,但——「裴文約可能應允否?」
王貢陰險地一笑:「即在宛城設下筵宴,款待裴文約,與其相商。若彼肯拱手交出兵、糧來,那便放他平安離去;否則明公即指斥其不救長安之罪,當宴拿下,還何所求而不可得呢?」
荀崧聞言,大吃一驚,連連擺手,說:「不可,不可!裴文約本無罪,徐方在千里之外,豈能要求他遠救長安?如此無故而捕拿一方守牧,欲奪其兵、糧,誠恐四方離心,將歸怨於朝廷也!還是與他婉言相商,不管肯不肯與,都安然放他歸去為好……」
王貢撇撇嘴:「明公本朝廷所遣,有節旄在手,名位又在裴文約之上,如何不能宣其罪而捕其人?至於四方離心云云,彼等之心,本在建康,而不在長安,原不依附,又何言離啊?行大事者不拘小節,荀守未免太過迂腐了。」
第五猗猶豫少頃,還是轉過頭去問杜曾:「卿以為如何?」杜曾瞥一眼王貢:「末將以為,王子賜所言是也。」
第五猗說好吧,那就這樣決定吧,一指王貢:「卿可自去安排。」荀崧還想勸阻,第五猗伸手捂住耳朵,表示此事已決,不必再議了。
第三十章 狗竇
浩瀚的歷史與其比作地上長河,不若比作天上的星河,而歷史中每一個人,都是河中星辰。某些人燃燒生命,光耀一世,仿佛璀璨的恆星,某些人卻是只能反射恆星光芒的行星、衛星罷了,還有那瞬間划過天際,臨死前才被迫燃盡的流星……
若論第五猗,恐怕比流星還不如,但其倏生忽滅,來無影而去無蹤,就有點兒與流星相似了。裴該前世還是通過荀灌娘的故事知道此人的,在受命都督四州之前的行跡,史書毫無所載,而隨即便又與杜曾共同湮滅,不知是生是死,結局如何。所以他也頗感好奇,這位第五盛長,究竟是何如人也?
是真有總統一方之才能,只是勢單力孤,加上時運不濟呢,還是僅僅杜曾的傀儡?
大軍浩浩蕩蕩開至宛城北方,荀崧代替第五猗出城迎接,與裴該相見。裴該上下打量這位潁川名士、荀文若的玄孫,心說閣下若有乃高祖三成的本事,於此亂世中必生光焰,而不會幾無聲息,後世還得靠一個真偽難判的閨女兒來傳名了。
荀景猷年近五旬,生得是修身粉面,五柳長髯,倒確實有一副好皮囊,而且儀態端肅,見到裴該執以平級之禮。因為論爵位,裴該如今是鉅鹿郡公,荀崧則是曲陵縣公,只差半級;論將職,裴該是雜號的龍驤將軍,荀崧則是重號的平南將軍,二人同為都督某州軍事——雖然荀崧名義的轄區只有半州,實際上一城也無;論門第,裴、荀兩家可以說是不分軒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