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頁
祖逖笑道:「太傅勿慮,國家今日之力,自與曩昔不同。且即昔日,若東海王不死於項,大軍尚存,即便盤桓於外,洛陽亦未必失陷。」說著話還特意捏著拳頭舉了舉胳膊:「且吾身體甚健,豈能旦夕便死?即便死,亦不肯將兵馬交於王夷甫輩也。」
荀組心道這可說不準,你年歲比司馬越還大哪,而且司馬越當初領兵離開洛陽的時候,看著也沒病沒災啊,誰能想到莫名其妙的就死在項城了……
正在考慮要怎麼委婉地表達這一層意思,就聽祖逖又說:「我已召兗、豫守軍,陸續來援,護守洛陽,公等不必過憂。」
司徒梁芬時亦在座,就提出建議:「前王處仲自請以周士達為前鋒,沿江而上,攻伐巴氐,朝廷尚未許也。我聞王處仲在江上有十萬精兵,何不命其遣一軍北上勤王呢?」
第二章 已大破胡
梁芬建議讓王敦派發一支兵馬來助守洛陽,荀組也說:「此事可議。」
祖逖搖頭笑道:「二公久在中原,不知江南之事,祖某曾下江東,復中流擊楫,北守徐、兗,深知江上兵馬,無足用也。王處仲號稱十萬眾,其實精銳不過數千,其他多三吳、江、湘大族依附,扳楫運舟,或有一日之長,平原決勝,等若螻蟻。且南方多盜匪,大股方才殄滅不久,餘眾仍散在各州郡,若使其軍北出,恐怕江上不穩……」
梁芬說:「若南軍如此不堪用,則亦不宜使征巴蜀了。」
祖逖卻還是搖頭,說:「不然。南軍雖弱,巴氐亦不過耳耳,唯恃地利之便,加之梁、益舊守多懷私心,遂能造亂一隅。即以前事為譬,蜀之強,不若吳,而即吳寇,我晉發軍一臨江上,旬月之間,巨丑殄滅。
「然而,王處仲欲伐巴氐,是為立功,若止而不使行,恐其心生疑忌,以為朝廷不肯重用於他。且關中方激鬥,若巴氐趁機兵出祁山,威脅隴上,恐怕裴文約腹背受敵。是故當允王處仲之請,不求能破蜀寇,牽制巴氐可也。」
祖逖是國家重將,洛陽和周邊地區的武裝部隊總司令,則他力主發兵,荀組、梁芬等人是攔阻不住的。況且祖逖雖平尚書事,其實在民政方面基本上不插手,任由另一位平尚書事梁芬自為,荀組以太傅之尊,也能夠對政事施加莫大的影響力,那麼既然如此,投桃報李,這二位在軍事上便也不好忤逆祖逖之意了。
可是雖已定計,梁芬心裡卻總是不踏實,晚間召來親信、尚書李容,對他說:「祖士稚老革耳,聞戰則喜。今裴文約奮戰於關中,卻並不請其往援,祖某乃欲親向河內,立功於河上,以分其功耳。其迫切之情,溢於言表,我固無可勸阻,然恐東西千里,國家旬月之間而經兩場大戰,即便戰勝,國亦衰頹,如何是好啊?」
李容寬慰他說:「公勿過憂。即便乾坤一擲,拋盡國力,若能一舉而大敗胡、羯,使彼等數年之間,不敢再覬覦河南,於國家亦有利也。況今亂世,武夫跋扈,若因此兩戰而軍疲將勞,則三五年內,不克再行大舉,我等正好專心於民事,生產積聚,且可趁機徐徐削去武夫權柄……」
當然啦,他所言「武夫」,專指祖逖。就裴該那出身,即便專司軍事,那也是清華尊顯的公卿士大夫哪!
梁芬就問了:「我不懂軍事,關中也無確信傳來,卿以為,裴文約能勝否?」
李容笑道:「當初裴公護守大荔,悍拒劉曜之時,誰敢言勝?」隨即正色道:「今國家能戰之兵,半在洛陽,半在長安,裴公以清華貴顯留台關中,勝敗利鈍,與國同體。若其勝也,是天佑我晉;若其敗也,是天不使晉祚復振於中原——天意高深莫測,即司徒公亦難管窺,但盡人事可也。」
即便裴該在關中戰敗,咱們相隔千里,又不識兵,也壓根兒幫不上忙,更無回天之力,您又何必想那麼多呢?
梁芬嘆道:「我等家族俱在關西,豈能不心心念念?且若裴文約戰敗,國家失關中事小,恐祖氏將執國政——祖士稚老實人,尚且罷了,如祖士少,貪婪跋扈,豈能長久與之共事?」說著話身體略略朝前一傾,問李容道:「仲思可有計,放祖士少於外乎?」
祖逖雖平尚書事,其實對於民政並不怎麼插手,專掌軍事,祖約入為尚書,可以說是祖氏集團在朝中的第一發言人;祖士少仗此身份、地位——更要命的是,裴文約編纂《姓氏志》,還大大抬高了范陽祖氏的門第——把其他幾名出身較低的尚書,如李容、鄧攸、殷嶠等都不放在眼中,往往專斷自為。所以梁芬、李容等人都很厭惡祖約,想要將其排擠出朝堂去。
然而李容搖頭道:「不易也。曩昔使彼入省,乃裴、祖二公所謀……」說白了,這一人事任命是關中、洛陽兩大集團利益交換的結果——「未及一歲,豈可遽改?且荀道玄(荀邃)、鄧伯道(鄧攸)與之相善,倉促間必然難以動搖……」
隨即捋著鬍子想了一想,問道:「司徒公可識得祖士言否?」
梁芬回答:「久聞其名,無緣得見。」
李容就說了:「素聞士言訥訥,然而清正無欲。昔祖士少在建康,謀北歸,士言則云:『吾弟剛而凌上,不可使居中朝。』後士少賄於劉大連(劉隗),始得來洛。則若召士言入朝,或可轄制士少……」頓了一頓,又說:「可進士言尚書,則士少不得不避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