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頁
其實裴該也知道,如此羈縻,並非長治久安之道,只是如今各部戎族遍布三郡之中,數量有可能比晉人還要多,想要徹底消化,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本人還得揮師東向,去打胡漢,進而去打石勒,暫時不可能在秦州花費太大的精力,或者牽絆太多的兵力了。
相信只要自己足夠強,態勢不頹,足以把這種表面上穩定的局勢維持到天下底定之後。
從來戎部都是趁中國動亂始得崛起,就好比人身上的病菌,只有免疫力低下的時候才會引發疾病。但一般人是不可能殺盡身上各種病菌的,且在未發病的時候強施猛藥,不但毫無意義,還可能反過來損害了肌體的健康。
裴該希望中的同化政策,暫時只能施之於那些被滅的戎部,先夷其上層——為免兔死狐悲,引發別部疑慮,殺戮倒也不重,泰半押往雍州,與晉人同屯——所擄中下層的戎人則按雍州故例,打散開來,重新編組,圈地為屯。對於戎人屯民同樣給予五年後編戶的許諾,但在晉人貢賦之外,要求加增一筆「戎稅」,除非你家脫戎為晉,才能免除。
那要怎樣才算脫戎為晉呢?其實很簡單,只要你穿晉服、操晉語,用晉人之俗,甚至學晉人寫字,由三家晉人聯保,經官府核查無誤後,便可轉而為晉。同理,晉人若入戎既久,著戎服、操戎語、用戎俗,哪怕你能翻出族譜來證明自己是中國人也沒用,一律等同於戎人。
裴該這是抄的幾百年後崛起某教之「故智」,他們對于歸附的異教徒就是要額外徵稅的,用經濟手段逼迫你徹底歸從,時間一長,征服區內土著多數也就信了教了,甚至於比本族教徒更虔誠也更激進……
……
裴該召會諸戎,是在和張寔約定見面的前幾天,主要目的是不想讓諸戎誤會裴大司馬和張涼州本為一體,將來受張涼州之命,和受大司馬之命是相同的——張寔你就老實在涼州呆著好了,千萬可別朝秦州探出爪子來,否則我必斬斷之!
涼、秦兩州本來相鄰,境內氐羌之間關係很密切,尤其那些遊牧部落,逐水草而居,經常在兩州之間來回躥,所以張家對三郡西戎——尤其金城之戎——影響力是頗大的。裴該終究不可能完全放心張家,還盼望著一旦張寔有所異動,三郡之戎可以成為抵禦涼州兵南下的第一道防線,既然如此,又豈能讓諸戎酋大得見,大司馬身邊站著張使君呢?
除非大司馬高踞上首,而張使君鞠躬如也,陪侍於側。但那是不可能的,真等張寔到來之時,裴該親自出榆中城遠迎,他既欲羈縻張寔,就必須得對人客客氣氣的,此情此景若落在諸戎眼中,難免會產生誤會。
而即便裴該並無東征之急,也不把涼州張氏的勢力放在眼中,以他本心而論,也不會對張寔過於倨傲。一則張寔名位頗高,不是普通的一州刺史——
張安遜目前的正式職位,是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爵為西平公。在原本的歷史上,當長安城即將陷落之時,司馬鄴還密遣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衝突圍前往涼州,詔拜張寔為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倘真如此,那就跟裴該差相仿佛,為人臣之極啦。
目前張寔的官職,尚不能與裴該相提並論,但終究掛著郡公頭銜,裴該不能目之為普通的地方守吏。
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裴該對涼州張氏素來欽佩。在原本歷史上,東西晉之際,中原大亂,兵燹紛作,唯獨能夠保障一方太平的,唯有涼州張氏,則論起對中國之功,張氏父子倆加起來,或許都不在祖逖之下!既然如此,又豈可不以禮敬之呢?
即便按照某些史書所載,前涼實有改元之實,且向前、後趙稱臣,有附胡之心、割據之意,那也是從張茂開始的,張寔則一輩子都是司馬氏的忠臣——當然也在於他天年不永,繼任涼州刺史僅僅七年,便為部下所弒,享年四十八歲,這若多活幾年,面對動亂之局,會不會別生野心,誰都料想不到。
然而有些人就是這麼「走運」,該死的時候趕緊就死了,可免「王莽謙恭未篡時」之譏。
查張寔畢生唯一可稱為污點的,或許就是假迎司馬保,其實遣兵相拒,不放他逃到涼州去——史書上說是「以其(司馬保)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動物情,遣其將陰監逆保,聲言翼衛,實御之也」。然而在裴該看來,當時張寔擁戴的正統是司馬睿,並非司馬保,而司馬保這廢物向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堵他乃理所當然——換了我是張寔,我都不會「陰監逆保」,而直接緊閉大門打發那傢伙滾蛋。
且說裴該率游遐等人出榆中城以迎張寔,時候不大,就見遠方塵土飛揚,旌旗招展,數千「涼州大馬」衛護著一乘華車疾駛而來。
張寔雖然被迫來見裴該,內心不免暗生警惕,他留下其弟張茂輔佐年幼的兒子張駿守備涼州,臨行前還關照張茂說:「此基業先父所留,即我有所萬一,亦不可失,便以之託付賢弟了。」那意思,就算裴該扣押我當人質,甚至於砍了我的腦袋,你也不能把涼州拱手獻上!
就理論上來說,裴該不至於要了他的命,不過也說不準——那可是驅逐麴允、害死索綝的猛人啊。麴忠克前不久自秦州來投,就在張寔面前極言裴該之叵信,他說把裴該趕去前線的本是索綝啊,你殺索綝很正常,為啥要驅逐我呢?就因為我沒有發兵相救?純粹是要奪我的兵權,這才妄動兵戈,同僚傾軋。麴允、麴昌兄弟還勸張寔不要去見裴該,以免遭逢危險,對此,張安遜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