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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通可是領著連官吏帶兵卒,好幾千人泛海前往東北去的,想往其中塞一兩名刺客,絕不煩難。裴該最懷疑的,乃是裴軫、裴彬,終究他們是裴丕的親兄弟啊,倘若從裴嶷或裴詵處聽聞一言半語,或者自己通過分析查出了殺害裴丕的真兇,乃使人私害王貢,實在情理之中。
至於其他朝臣,雖惡王貢,但還很少有人與之真正仇不可解的;他們多半希望能夠尋機以國法處置王貢,好就此杜絕對內的密偵之風,未必會私下裡下毒手。唯有諸裴,欲為裴丕報仇,但這事兒又不能擺在明面上,便只能為此下策了。
裴該不禁黯然,心說即便我再如何精明,「難眩以偽」,終究也有被人矇騙的時候啊。偏偏此事又不便徹查,若恐王貢沉冤不雪,則裴丕又如何啊?倒真應合了佛家的一句話:「自造其因,自食其果。」又如唐代宗所言:「不痴不聾,不作阿家阿翁。」一家之主是如此,一國之主又有什麼區別呢?
該裝聾作啞的時候,也只好裝聾作啞吧……
於是乃下詔旌錶王貢,追增三品,蔭其子嗣,並准韓王所奏,改以勃海人高瞻但任韓王相。
裴該自我安慰道:王貢雖死,其惡自消,或許還能名垂青史,總比將來某一天身敗名裂要來得幸運些吧。如《列子》語:「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
……
江南方面,經過王導等人的反覆勸說,司馬睿終於默許了稱帝之事,打算挑個好日子就邁出那最後一步去——雖然心不甘願,也不好一直跟臣僚們頂著干啊,必致政權分崩離析。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李雄出降,巴氐殄滅的消息,司馬睿聞報大驚,就此收回前命,不管百僚再如何勸說甚至於逼迫,都堅決不肯僭位了。
再說報至武昌,王敦不禁默然。華勢方熾,挾平定中原之威,發喋血百戰之銳,擊敗蜀中李氏,本也是預料中事,但他沒想到會這麼快……原本還計劃著先拱司馬睿登基,則可依諸葛亮故事,承認成國,然後相互策應,共抗華師,一如吳、蜀對魏。
蜀地山川險要,易守難攻,想當年以劉璋無謀之輩踞守,且更開門揖盜,尚能阻劉備於雒城整整一年,要等荊州兵復東向三巴,兩向夾攻,方始被迫而降。再如鍾會伐蜀,唾手而得漢中,卻仍為姜維阻於劍閣,若非鄧艾偷渡陰平,幾乎前功盡棄。鄧艾之謀,原本就很兇險,非用兵之正道,難道當世還能再出個鄧士載,不但能戰,而且運氣還上佳嗎?
哦,當世確無鄧艾,但有一個甄隨……
王處仲只得急召親信商議,說:「前者,我造舟船,練水師,欲憑長江天險,以阻北軍,徐徐待天下形勢有變。然今華人既下巴蜀,乃可如國初故事,順江而下,以謀武昌、建康。彼今精銳不下二十萬,而江南之兵,掃數不過十萬罷了,恐難抵禦——卿等何以教我?」
錢鳳就此提出諫言,說:「臣不敢言必拒華師,但當進言明公,使實衝要之防,以免為敵輕鬆得趁——此前唯備江北,今須更備巴蜀,則荊襄實為樞紐要害,令弟世將,實不能守也……」
王廙在諸兄弟中,跟王敦走得比較近,所以王敦才會排擠周訪,而任命他為荊州刺史。但是錢鳳說了,現在不是任人唯親的時候,以王世將的能力,實在難當方面重任啊——此前兩次謀攻漢中,都被楊虎給懟了回來,便是明證。
王敦的姐夫鄭澹也建議,應當召王廙返回武昌,而更易荊州刺史,同時加強建平的防衛,以備華軍東出三巴。
王敦便問:「卿等以為,誰可代世將守牧荊州啊?」
沈充答道:「譙王可也。」
譙王司馬承時任襄陽太守,其實此人的能力也很一般,但比起軍政兩道都徹底短板的王廙來,哪怕世傳不足六尺的晏嬰都是巨人了,且其勇於任事,更非王廙可比。
沈充建議以司馬承為荊州刺史,而讓甘卓、桓羆輔佐司馬承,同時下令湘州刺史應詹招募蠻兵,隨時做好北援荊州的準備。
王敦聞言,捻須沉吟不語。錢鳳察知其意,乃擺手道:「譙王並非合適的人選,不可任。」
關鍵司馬承是司馬家人,不是王家人,他跟王敦更象是盟友關係——暫時合作以扶江南半壁而御北人也。王敦顧慮到荊州刺史權重,一旦被司馬家人得之,那麼首先得利的將是建康城內的司馬睿,而不是自己或者王家了。
因此錢鳳就推薦王敦之兄王含出任荊州刺史。王含曾任廬江太守,後來司馬鄴用裴該之言,收回了廬江郡,改屬兗州,王含即返回建康,於司馬睿稱晉王后,被任命為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駐在柴桑。這人的能力吧,也就那麼一回事兒,不過總比王廙要來得強些吧。
王敦允可此議,但問:「阿兄若西,柴桑誰守?」
柴桑位於江、荊兩州的交界處,亦憑江而守,地理位置之重要,於中游僅次於武昌。
鄭澹毛遂自薦道:「吾願為明公守……」眼角一瞥,貌似其他人對此都不怎麼感興趣,於是及時改口:「願輔公子以守之。」
所謂「公子」,就是指的王應——王應本為王含之子,王敦無嗣,乃收其為養子。
王敦不禁嘆息道:「我琅琊王氏,如茂弘一般學問精深者不少,然能披甲執戈,為國家禦寇者,罕矣……」除了本人,就沒有一個能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