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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裴開的政治敏感性就沒有那麼高了,一直等到朝中下了申斥的文書,他才想起來寫奏請罪,比甄隨足足落後了五天之久。
而這個時候,攻打臨渭城的一切準備工作皆已就緒。期間裴開和莫懷忠、熊悌之等人也曾三番五次奉勸過甄隨,說我軍糧秣原本便不充足,如今後有亂兵,糧道不暢,勢難持久,咱們不都已經殺到臨渭城下,頗炫耀了一番武力麼?不如就此退兵如何?
然而甄隨卻還不肯善罷甘休,說我派人在周邊搶了不少老百姓的糧食,使得軍中存糧仍夠七八日吃用,不妨試攻一下臨渭看看,若不能克,再退不遲——否則那麼多攻城器械不是白拉來,也白組裝了?而若能攻克臨渭,城中必有存糧啊,或許能夠支撐著咱們進抵上邽去。
於是先將砲車架起,朝著城牆上就是一通猛轟。只可惜道路狹窄,城前又沒有大片平地,大部分砲車或者根基不穩,或者視野不良,所達成的效果就相當讓人無語。猛轟大半日,也僅有二十多塊石頭僥倖落上城頭而已,砸死砸傷守兵六七人。
然而在甄隨看來,守兵的士氣倒是因此而受到了重挫——肯定是本身素質就不高,不耐惡戰,從前又沒見過這種場面——因為砲車一發,城上守軍盡皆倒伏還則罷了,石落許久,也仍然不見他們抬起頭來……
於是翌日平明,重整隊列,下令砲車再朝城上猛轟數輪,同時就把兩具雲梯和一架撞車給推上去了——地方逼仄,實在排布不開太多攻具。「劫火中營」的士卒個個奮勇,或緣梯而上,或護守撞車沖門,守兵只是稍稍抵禦了一番,便即四散而逃。
可是隨即在城門附近,官軍卻陷入了苦戰——周庸親率部曲百餘人結陣悍斗,竟然支撐了足足兩頓飯的時間,才被大半殺卻,最後只有五六人被迫棄械而降。甄隨在城下聞報,急得團團亂轉,幾次三番想要親自上陣去搏殺,卻被裴開、莫懷忠、熊悌之等人死死地給扯住了。裴開甚至警告他說:「裴公有命,若甄將軍強要上陣,便請交出符印來,由某執掌!」
眼瞧著城中火光騰起,估計是周庸自知難以守備,下令焚燒文書、物資……燒文書其實無所謂,但若燒了糧草,咱們進城後必將毫無所得,那還怎麼繼續挺進啊?甄隨急得眼睛都紅了,卻偏偏捨不得交出主將的印信來,只能原地轉磨,外加跺腳。
直至正午時分,臨渭城始被攻下,周庸死於亂軍之中。甄隨倒是挺敬重這位讓自己著了半天急的秦州無名下將的,吩咐部下:「勿傷其屍,好生安葬了吧。」隨即策馬入城,才踏上主街,便得報府庫存糧被燒大半,好不容易才搶下來一百多斛……甄隨聞言勃然大怒,當即一擺手:「收回前命,將那周庸剉骨揚灰,以泄我心頭之恨!」
還是裴開好說歹說,才只是砍下周庸的首級來以便報功而已,並沒有真的踐毀其屍。
進入臨渭城之後,甄隨一方面計點糧草、物資,一方面遣人西出哨探,很快就聽說陳安率兵在谷地紮營,恃險而守。甄隨喜道:「常聞陳安驍勇,惜乎不能與之見陣——彼既敢來,我正好前往,與之鬥戰一場!」
裴開拿著糧秣統計朝甄隨面前一揚:「如今軍中存糧,止夠折返長安去的,難道甄將軍打算效法亂兵,一路搶掠回去不成麼?且裴公不許將軍親自上陣,又如何與那陳安較量啊?」
甄隨無奈之下,只得在臨渭城中歇息三日,整頓兵馬,同時掘地三尺——可惜粒米都沒能挖出來——然後被迫撇下一座空城,主動退兵了。
官軍退卻三日後,陳安、楊韜方始揮師進入臨渭,但見城壁有多處被特意掘塌,估計沒有一個冬天難以恢復——還得有足夠的人手和物資才成——因而不敢入據,同樣率兵折返上邽,去稟報司馬保。
司馬保倒是挺高興——官軍退了就成啊,別的事兒以後再說,我先補覺去。可是外部壓力一減輕,他更不願意斬殺張春和楊次了,陳安一怒之下,復歸隴城,還把楊曼、王連也給扯了走。
至於麴、裴兩家,乾脆掛印辭官,結伴而奔涼州——反正如今沒人監視,也沒人可能擋道兒啦。裴暅問裴詵:「阿兄因何不往長安去?」裴詵道:「我與南陽王,終究曾有君臣之份,若即背之而投長安,恐落罵名。不如暫往涼州,再自涼州東歸,以依文約,始可逃此惡聲耳。」
……
再說甄隨率兵凱旋,裴該親自出城相迎,大加犒賞。等到論過功以後,再板起臉來,問及秦州兵作亂之事——你在西面打得倒是挺高興啊,留下一屁股屎還得我幫你擦!甄隨表面上深自懊悔,連聲謝罪,其實話里話外,把責任全都推給了裴開。
最終裴該決定,為從征將校記功,唯甄隨功過相抵,暫且不論;裴開則受到申斥,被記了一大過。
裴開又羞又氣,轉過頭來就向叔父裴嶷訴苦,說:「小侄行事操切,合當受罰,然那甄隨身為主將,豈無罪過?彼若肯擔罪責,我便一肩挑之,也無怨言,孰料這蠻子偏偏諉過於我!那廝蠻橫兇險,叔父不可不建言文約,深自警惕啊!」
裴嶷微微冷笑道:「我亦知蠻子心險,深恨其為人……」想當初打美陽,我好不容易領次兵,結果風頭全被那蠻子給搶了,完了他無一語以致歉,反倒得意洋洋,自矜其能——這人實在太討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