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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個時候,曹嶷已經擊退了邵存和段文鴦。終究樂陵軍數量太少,又怕石勒將會率軍來攻,所以不敢與曹軍生死相搏,徒損實力。雙方見了幾仗,邵存見曹軍數量倍於己方,而且貌似陸續還有增援到來,便在與段文鴦商議後,擄了蓼城縣內千餘家百姓,渡河而退。
曹嶷留兵重整河岸堡壘,自將餘眾凱旋,還在琢磨我是先回廣固去休整幾天呢,還是直接挾得勝之勢,去打蘇峻啊?突然得報,前線大敗,殘兵退守廣固,而蘇峻已然攻克了劇縣了!
曹嶷聞報,大驚失色,自然不敢再去直攖蘇峻的鋒芒,趕緊率兵返回了廣固,就此閉門緊守,再不敢出來了。
要說西晉末年的軍閥混戰,曹嶷勉強也算一號人物,但不僅與石勒不可同日而語,即便王彌、苟晞,他也遠遠不如。之所以能夠粗定一州,實際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無論治政、用兵兩道,曹嶷都只在及格線上徘徊而已。
在原本的歷史上,打一個鞠彭都曠日持久,最後還是鞠彭先浮海而遁,曹嶷才能占據東萊。邵續以厭次一城、樂陵半國,北抗石勒之逼,尚能與曹嶷連番惡戰,只是稍落下風而已。其後曹嶷奄有青州,與石勒以黃河為界,看似龐然大物,但等石勒緩過手來,派石虎、石挺、石他率步騎四萬南渡,曹嶷的勢力便瞬間崩盤,號稱堅塞的廣固城連半年都沒能守住……
只是蘇峻終非石虎可比,手下也沒有四萬百戰之兵,他會合了本部兵馬,不過一萬四五千而已,浩浩蕩蕩攻克劇縣,進至廣固城下,登高而望,不禁搖頭——這城實在是太難打了。
廣固城在廣縣以北,兩城相踞僅五里,互呈犄角之勢——其中廣縣大,而堞低,廣固小,而堞高。廣固依山而建,山名堯王,據說當年帝堯東巡青州,曾經登臨此山,因而得名。相比蘇峻的大本營公來山來說,堯王山更高十數仞,東西九峰,峰峰相連,如同一面屏風般拱護著其下的廣固城。曹嶷於山間多造堡壘,弓矢所及,幾乎可以完全覆蓋城池東西兩面。
蘇峻若欲攻打廣固,則必先取廣縣,但若急攻城時,廣固開城殺出,形勢便相當兇險了。估計廣縣守軍在五千左右,廣固及山間堡壘,駐兵不下三萬之眾;若有三萬以上精兵,則可以先東西立壘,以封堵廣固,再正面攻打廣縣,問題蘇峻所部只有此數之半啊……
即便全都是精銳的徐州老兵,在數量並不占優的前提下,分兵或守或攻,都很有可能被敵人集中兵力,陸續擊破,更何況手底下半數是才召得的東萊兵,剩下一半也說不上有多精銳呢……蘇子高不禁望城興嘆。
曹嶷若肯出來平原決勝,蘇峻有把握以寡破眾,可如今對方瑟縮在兩城之內,就如同套上了堅硬而沉重的鎧甲,蘇峻實在沒信心,也沒決心去正面硬憾。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呢?
蘇峻試著遣使邀戰,曹嶷理都不理;假意後撤,曹嶷也不來追。蘇峻有如猛犬碰上了刺蝟,竟然找不到下嘴之處……
第二十四章 杯弓蛇影
蘇峻於東莞郡內的所作所為,是在溫嶠離開後不久,密報傳到長安來的。
上奏的並非卞壼,也非郗鑒——那二位都覺得這不算太大的事兒,不必要驚動大司馬,況且我等都在徐州,卻不能加以約束和匡正,反而打小報告,這豈是君子所為啊?
再者說了,蘇峻密遣部眾下山搶掠之事,終無實證——因為是假冒的盜匪,而且來去如風,不留痕跡,郗道徽並沒能擒住一個。當然啦,身在局中,是個人就能猜到是「公來營」乾的——土匪的手法哪會有這麼幹淨利落?而且只搶錢財、糧食,很少姦淫殺戮?
——這就是裴該在軍中嚴行軍法的結果了,無論強姦婦女還是擅殺晉人,同樣都是斬罪,蘇峻受其影響,也終究不敢太過放肆嘍。
當然最重要的,既是盜匪,你蒙什麼面哪?是生怕被人瞧出底細來吧?
既無實證,卞、郗便不肯將此事上報朝廷或者裴該,以免被人懷疑是同僚間的污衊、傾軋,有損自家令名。
但與此同時,卻有另一個人躲藏在陰影中,通過各種渠道搜集全了蘇峻的罪證,遣人密報長安。此人非他,正乃王貢王子賜是也。
王貢在青、徐之間密布眼線,正在謀劃著名把情報網朝黃河以北撒過去——這當然得自己來,不能靠程遐——所以蘇峻的所作所為,必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裴該得報,不禁大怒,心說蘇子高這是想幹什麼?這是土匪啊,是軍閥啊!果然跋扈放縱,與史書所載一般無二。我還當歷史改變了,他的秉性也會有所更易呢,不想才剛撒出不去到半年,就原形畢露啦。
便欲嚴懲蘇峻。不過他也考慮到,終究相隔數千里之遙,行事很難穩妥,若是不慎逼反了蘇峻,就怕徐州將瞬間糜爛——卞壼、郗鑒都沒什麼兵啊,而且論打仗,他們也遠不是蘇峻的對手。
於是便召裴嶷來商議。裴嶷道:「些須小過,文約何必如此震怒?且方命蘇峻出征青州,若急懲處,是逼其反也,不可不慎啊。」
裴該瞠目道:「蘇峻犯我軍法,豈可不懲?倘若有罪不罰,軍紀如何整肅?況峻之所為,一如割據,豈可放任不理?!」
裴嶷原本的想法跟卞壼、郗鑒他們是一樣的,覺得不算太大的事兒。這年月武將領兵在外,別說搶掠百姓以充軍實了,就算侵犯長吏、凌辱朝臣,那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嘛,蘇峻才做到哪兒啊。可是聽了裴該後一句話,他也不禁悚然而驚,心說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