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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裴該還打算趁勝南進,徹底把南方幾個縣也牢牢掌控在手中。首先是射陽,作為邗東屯墾地的保障,不捏在手裡他不放心啊;其次是有漁鹽之利的鹽瀆。至於再南方的高郵、廣陵等縣,距離江防太近,貿然伸手,恐怕會和建康政權起衝突,暫時還是由得他們自治吧。
因此裴該最終決定,還不如把那些塢堡農兵都暫且放歸田畝呢。只要糧食攢得夠多,將來還怕召不到兵嗎?掙扎在死亡線上,給口吃的就肯為你殺人的傢伙,全天下滿處都是啊。
二則各塢堡最能打的那票人,往往受到塢堡主的厚待,既殺其主,復用其卒,危險係數不小,一旦混亂了軍心,再想收拾就很難了——更怕還沒等收拾,就會發生譁變。而且即便不征之為兵,裴該仍然不放心把他們留在縣中,乾脆全都集合起來,約摸七八百人,命高樂帶兵押著,趕到西線去交給祖逖。
人離故土,萬事為難,而且家眷都在裴該的掌控之下,想要有所異動就更難下決心了。再者說了,祖士稚一世之雄,難道還收拾不了這些傢伙嗎?因此裴該一腳就把這個皮球踢給了祖逖,相信祖逖不但不會惱火,反倒會美滋滋地把球接下來——我正好缺兵哪。
工作雖然繁忙,裴該幾乎連晚睡晚起的習慣都被迫改變了,夜半才眠,日出便自然清醒,滿腦子都是今天還有多少活兒要干……連人都幾乎累瘦了一圈。但他的心情卻比從前要輕鬆得多,因為根據北往青州的探子回來稟報,石勒已然渡過了黃河,直奔鄴城——哦,如今該叫臨漳——方向而去。
石勒一走,裴該周邊便再無強敵。南方的建康政權,暫時還並沒有撕破臉皮,不至於發兵來攻;而至於青州的曹嶷,坐守之輩,有何可懼啊?只要天下大勢與他印象中的並不發生太大改變——象祖逖北伐提前,石勒建基延後,郗道徽被擒之類的變動,他還承受得起——那麼自己起碼有兩到三年的安全時間,可以坦坦地跟淮南種地啊。一旦積攢起來近百萬斛糧食,到時候登高一呼,必然望風景從,可以眨眼間就爆兵數萬。哪怕只是草草訓練三五個月,這幾萬兵馬也足夠橫行一方了。
起碼可以不用再瞧王氏兄弟的臉色,而且說不定反過來,他們還得上趕著過來巴結自己,以防自己揮師南渡。
……
轉眼間,幾個月的時光匆匆而過,裴該終於收到了建康的回覆,司馬睿在信中——草稿應該不是王導擬的,就是庾亮擬的——好言撫慰,表態說裴文約你應當接受天子之詔,為天子保障淮上。當然啦,字裡行間也隱約透露出來另一重意思,那就是如今琅琊王受拜為左丞相、大都督陝東諸軍事,所以文約你這個青徐都督得歸琅琊王節制,慎勿與朝廷靠得太近。
真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江東必然遣師來救,而長安在十萬八千里外,能夠幫得上你什麼忙?
裴該通知了裴通,請裴通再次宣讀聖旨,他正式接過詔版。從此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徐州之主,而不再是「白板官」了,在地方上的威望自然又上一個台階。於是把辭表撕了,改寫一道謝恩表,請裴通帶回長安去。但裴通卻還是不肯走,說正當青黃不接之時,途中必多饑民,難免盜賊四起,哥哥你現在趕我走,那不是讓我去送死嗎?還是等秋收後我再動身吧。
裴該斜眼瞥著裴通,心說這小傢伙一直跟淮陰賴著,卻又不肯上我的賊船,他究竟做何打算?罷了,先顧不上他,反正也不缺他一口飯吃,我還是按照原計劃,去做秋收前的最後一次巡查吧。
裴該對於此次收穫,寄望甚殷,因為總體而言,自春播以來,大半年的氣候都還算不錯,只要秋收之時不要淫雨連綿,耽擱了收谷、曬穀,應該能得一個豐年。他帶著數十名隨從,自然先去邗東的屯墾地視察,田曹從事媯昇手指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金黃色的麥穗,滿臉喜色地表功道:
「去歲開壟時,末吏曾雲今歲可得谷四、五萬斛,此乃就平年而論也。如今使君治州有方,上應天心,下順民意,自然蒼天護佑,風調雨順,豐收可期。再加上嶧山南逃的數千人也安置在此,又多開荒三萬畝,農具、耕牛不缺,使君新制曲轅犁及耬車更是奇才妙想,用之甚為得力……」
裴該笑著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伯潛,不必加上那麼多頌詞,卿只須告訴我,今秋收成預計如何可也。」
「據末吏籌算,若開鐮之時天時亦正,可收谷在十三萬斛以上。」
「全部收穫,還是拋去口糧、種糧之後的稅收?」
「是稅收。」
裴該聞言大喜,不禁提起衣襟,也不顧滿地污泥,幾步就邁至田中,手撫著才剛變色的麥穗——捻上去不夠飽滿,但在這年月也不能要求更多了。算一算,光屯墾地就可收糧十三萬斛,自己已經打掉了縣中那些塢堡,可以直接向自耕農徵稅,少說也有十萬,再加上南方各縣的貢賦,三十萬斛糧輕鬆可得!特麼的不用種兩三年地了,光這頭一年,老子就能開始爆兵!
正自得意,突然有什么小蟲迎面飛來,裴該提起袖子來一揮,便將之掃落在地。低下頭去一瞧,他不禁微微變色,隨即再抬起頭來,只見田壟之上、麥田之中,到處都是那種可怕的青灰色小蟲……
正不由得裴該不面色慘然,他不禁脫口而出:「蝗!」雖然僅僅一個字,語聲中卻蘊含著無邊的恐懼乃至於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