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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梁芬才費盡唇舌勸說索綝優容裴該,先忍著,等把小孩子叫到當面來談談,才能明了他的真實心意。梁芬是想看看裴該,作為祖逖的代理人,是就會伸手要官要權呢,還是對於時局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沒辦法,身當亂世,武夫優先,好比如今朝中,論名位梁芬為司徒,是在索綝之上的,但諸事都得仰承索綝的鼻息,若以之比擬後漢,索綝就是曹操,梁芬只是荀彧而已——當然只是在小朝廷中的地位而言,比起能力來都差著十萬八千里呢。若非索綝手裡有兵,烏氏梁氏比起敦煌索氏來,只高不低,且繁盛極大超越索氏,梁芬本人又是國戚,怎可能把索巨秀放在眼中?同理,太平時節,范陽祖氏連河東裴氏的背影都不配瞧,但當亂世之中,則自然是祖為主而裴為從啦。
在梁芬看來,祖逖就是真正掌事、握刀的,裴該是他的臂膀,是跟在身邊出謀劃策的,或者更準確點兒說,是祖士稚扛出來以籠絡世家大族且自高身份的旗幟。雖說二人職位相若,但徐州那偏遠地方,能出多少兵?北伐主力還不得是豫州軍嗎?裴該怎可能超邁到祖逖頭上去?
故此梁芬想先見見裴該,懇談一番,探測一下祖、裴二人的真實心意。只要你們貌似肯把國家社稷的安危置於自身榮辱之上——哪怕只是一點點兒——我也可以下決斷拋棄索、麴,換上你們來掌兵試試。不過呢,其實祖、裴之間的關係,有若索、麴,而非索、梁,但梁芬因其所處位置而產生了誤解,他也有點兒擔心,一旦以祖逖換下索綝,裴該會不會不去替換麴允,卻要替換他梁芬啊?以裴該的家世,那是完全有資格的。好在裴文約年紀還輕,在朝中也無根基,大不了我退一步,與他平等共事吧……
小年輕懂什麼,到時候還不都得聽我老人家的。
所以裴該前面說的那些話,所舉上中二策,都不出索、梁意料之外,但同時也都覺得既不現實,我等也不可能答應——尤其是索綝;但裴該最後所言下策,兩人一聽,就徹底的懵了……不約而同地都在想:這小孩子瘋了吧?!
世上怎麼可能會有人甘冒如此大的風險,不謀自家私利,只是為國禦寇?固然胡軍若是緩來,如裴該所說,他可以在北地、馮翊二郡緩緩積聚,到時候勢力日固,聲望日隆,甚至於連關西人中都會有不少傾向於他,若是就此掉頭,來奪長安之政,那真是攔都攔不住。但這等機會實在太過渺茫啦,別說胡軍可能很快就會殺回來,即便胡亂持續個一兩年,你能在一兩年間就把幾乎荒棄的兩郡給搞好了嗎?
世間若有如此簡單之事,那如今司馬保早就坐擁強兵十萬,可以直接殺進長安城來奪權了——他在上邽也基本上未逢胡擾啊,裴苞等不從命,被他請來涼州軍,分分鐘就碾平了,如今更斷絕隴道,大積糧秣……可你瞧司馬保如今還是怎麼樣一副德性?他麾下秦州各郡,都搜刮盡了能拉出五萬兵來不?
不對,這小子分明是假做豪言壯語,就等著咱們攔他呢。要不然他也不會說什麼「下策唯該死耳」,言下之意:想我死你們就應了我的下策,要不想撕破臉皮,就好好琢磨琢磨我所說的上中二策去,沒得商量!
震驚過後,索綝當即就把臉給沉下來了:「裴公毋得妄語!」
裴該瞠目而笑:「何為妄語?難道公以為,馮翊、北地二郡不當恢復,長安城不當有此二郡為憑依麼?」
索綝答道:「二郡自當恢復,且今胡寇暫退,正乃恢復之時。然而二郡已成荒墟,如何可守?正如公所言,往守者,乃自蹈死地耳!」
裴該這才把雙眼略略一眯:「我今即求死,二公不允乎?」
索綝反問道:「若我等不允,公又如何?」
裴該一拍几案:「我當覲見天子,雲二郡不可棄,棄二郡即為棄長安,請天子下詔恢復二郡並且固守之。或我前往,或麴公前往,或索公自往,公等且請善擇!」
梁芬眉毛微微一跳,就問:「若天子下詔,屬意裴公,裴公真敢往守二郡乎?」裴該一翻白眼:「天子有詔,其誰不從?該雖無能,唯不敢怯懦以避國難,二公當道者不能死國,則唯該死國而已——該願將妻子亦自徐方接來,以明心志!」
梁芬和索綝對視一眼,各自疑心重重,只得暫且敷衍道:「公言是也,忠悃可嘉,然而正不急於一兩日,可再商議……」
……
就在裴該在長安小城內覲見天子,繼而與梁芬、索綝對談之際,一名騎士出了長安城,縱馬緩緩而行,假做閒遊之態,逐漸接近了徐州軍紮營的所在——豆田壁。
從來安營紮寨必近水源,豆田壁附近正好有一條小溪,寬不過七八尺,溪水甚是清澈。徐州軍距離溪水十丈外屯紮,規定在上游汲水,下游洗沐,不得混亂。
那名騎士行近之時,正好見到溪水下游,有幾名彪形大漢牽著坐騎,正在用刷子蘸水給戰馬刷理皮毛。騎士遠遠地瞧了一會兒,隨即帶馬近前,隔著溪流揚鞭一指,高聲道:「這幾匹馬底子甚好,可惜了,略略有些掉膘,怎不好生照應著?」
一名刷馬的大漢抬起頭來,瞥了對方一眼,隨口答道:「數百里奔馳,是勞累了些,但將養三五日便好,不致有損——客自何處來,聽著卻似涼州口音?」
那騎士笑道:「我聽汝也是涼州口音——我老家在宣威,汝等何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