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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貢說了:「我本奉勸將軍,趁著官軍南攻杜弢,我等即在荊州召聚人馬,建造舟船,沿江而下,直取武昌,則官軍恐怕糧道被斷,或者被迫退兵,或者被迫招安我等。今陶士行已離江東,周士達輩與將軍並無深仇,只要賄賂王處仲左右沈充、錢鳳等人,必肯接納我等——南中郎將不易得,竟陵太守是丟不掉的。奈何將軍一戰喪盡精銳,東下已成畫餅,待得官軍擊滅杜弢,收其餘眾,揮師北上,恐怕我等將死無喪身之地……」
杜曾說我知道啦,我都已經道過歉了,你還說那麼多幹嘛?我問你還有沒有扭轉局勢的妙計,你要是沒有腹案,那就先進城,咱們好好商量商量,若有腹案,就請趕緊說出來吧——「我必肯定言聽計從,再不會孟浪行事了。」
王貢吊眉一垂,淡淡而笑:「誠恐江陵居不得也,即竟陵亦不可守,為今之計,只有北上,棄長江而經營漢、沔之間。」
杜曾皺眉問道:「人地生疏,如何經營?」
王貢突然反問:「將軍可知,當日我因何勸將軍降而復叛?」
杜曾搖搖頭,王貢便說:「將軍天資英武,有倜儻之志、縱橫之才,只可惜根基淺薄,非可自成王霸之業,而須有所依附……」
杜曾說對啊,你當初跑竟陵來勸我歸順建康,也是這套說辭,可是後來怎麼又勸我造反,還發兵襲擊陶侃呢?王貢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緩緩說道:「我本以為,陶士行為將軍可依附者也,誰想他不信將軍,要召將軍前往。我投入士行幕下,已歷三歲,其人心胸、秉性,我所深知也,得其書信,便知已起殺心,要害將軍。如此一來,豈非我坑陷將軍於死地乎?王某雖然薄情,卻亦不肯為這般不義惡行,更不肯無辜而背負害人之名。故此乃勸將軍背反,且知陶士行必不設防……
「陶士行之召將軍,是不信將軍,更是不信王某,則其不能預料王某的手段,是可知矣——襲則必破!將軍有若後漢張繡,而王某自擬為賈文和,既有主從之誼,絕不輕棄,必當為將軍謀一可安生立命之處,共享富貴。如今這機會終於來了……」
杜曾急切地問道:「然則機會何在?」
王貢神秘兮兮地回答道:「世間健者,非止王處仲、陶士行,而天下之主,也不在建康——江北恰有友人到來,通傳消息,將軍只須隨我北上,自有強勢可以依附……」
第十七章 涼水
這一年六七月間的某日黃昏,卞壼前來匯報郡中事務,裴該留他吃飯。正好前些日子,祖逖有書信傳來,炫耀說他剛打了一場大勝仗,於是二人就此自然而然地便又談起了驅逐胡虜,恢復中原之事。
祖逖在兗、豫之間的戰事進行得非常順利,主要原因是他比原本歷史上提前了數年西征,這會兒石勒在河北才剛立住腳跟,還不能派兵進入河南地區,而胡漢的精銳則大多在劉曜麾下,圖謀復收長安,能夠派過來攔擋祖逖的,相對而言都是些小角色而已。
經過一年多的奮戰,祖逖以譙縣為中心,向南一直打到淮河北岸,向北攻占襄邑,雍丘,西則進入潁川境內。他打算先拿下潁川、襄城二郡,便即揮師繞過嵩高山,直取洛陽。
此時劉聰正派前軍大將軍呼延晏和特進綦毋達,率軍三萬,圍攻據守河陰的荀組,聽聞祖逖有北進之意,即命二將南下征剿。祖逖率本部兵馬四千人,及各塢堡武裝近萬人,逆之於新汲之辰亭,鏖戰經日,陣斬綦毋達,呼延晏大敗而走。只可惜因為糧草不繼,加上塢堡武裝都不願遠離故土,沒能進一步擴大戰果。
卞壼對於前景是非常看好的,覺得有徐州作為後盾,祖逖當能順利收復洛陽,還能給長安小朝廷減輕相當大的壓力。到時候劉曜肯定被迫掉過頭來與祖逖相爭,倘若索綝等人揮師而東,與之策應,兩相夾擊,則劉曜必敗無疑。劉曜所部不下十萬,是胡漢方面最精銳的一支野戰集團,一旦將之摧破,那麼攻取平陽,徹底平定亂世,也就可以提上議事日程了。
但是裴該卻搖搖頭:「卞君,我料祖君入洛,與劉曜相爭,則索綝必不肯東……」
卞壼問道:「得無前日令弟(指裴通)所言,索巨秀雖執國政,卻不能使上下一心,關西多叛,故此擔心他無暇東進麼?」
裴該搖搖頭:「但恐非不能也,實不肯為也。」
突然間轉換話題:「卞君,倘若君是劉聰,將會如何部署?」
卞壼眉頭微皺:「使君此言何意啊?我非劉聰,亦不熟戰事,實不知當如何部署,才能有反敗為勝之機。」
裴該一擺手,說且不論此後的中原大戰,孰強孰弱,先說說劉聰自僭位以來,他都做了些什麼——「我若為劉聰,便依山阻水,以御官軍,或命石勒將別部騷擾河南,自身則全力以向晉陽,收取并州……」
咱們退回兩三年去,研討一下當時的形勢。當時東海王司馬越才剛掌控國政,但是各地軍閥大多不服,比方說曾經與他約為兄弟的苟晞。苟晞原領兗州,河南尹潘韜勸司馬越,說:「兗州乃中原要衝,昔魏武帝以之輔相漢室,遂成霸業。苟道將素有大志,並非純臣,若令其久處兗州,必為心腹之患。不如遷之於青州,厚其名號,則道將必悅,公自牧兗州,經緯諸夏,籓衛本朝,乃可不致於亂……」
司馬越聽信了潘韜所言,誰想倒成為禍亂的源泉:苟晞占著兗州不肯走,還上書請求斬殺潘韜和趁機誣陷自己的尚書劉望——兩人就此決裂。司馬越因此而裹脅百官,親率重兵出屯於項,名為征討石勒,實則劍指苟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