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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先大驚,復大喜,當即待為上賓,恭聆教誨。佛圖澄趁機就以「蓮花」為切入點,為石勒解說佛法——「我佛降生之時,御苑中生八種瑞相,其一即為蓮花……」
張賓提起這件往事來,對石勒說:「中國無『舌燦蓮花』之語,也無其它與蓮花相關的典故,而裴文約脫口雲蓮,得非也敬慕釋教麼?倘真如此,可請佛圖澄大師來,或能體察其心志……
「陛下自知,裴文約善矯飾,其心深不可測,昔在營中,百般狡詭,即臣亦為其所惑。而今兩軍陣前,若不能知其所欲,明其勇怯,又如何設謀以摧破之?是故若使大師往覘其意,或者能出奇計而敗之,亦未可知啊。」
……
其實在裴該抵達河內之前,張賓就已經勸說過石勒,暫且退兵了。因為目前幾乎是在別人家門口對陣,晉方的糧秣運輸頗為便利,趙方則須千里贏糧,損耗必巨,則若不能儘快擊破甄隨所部晉壘,或者攻克野王,使形勢有大的逆轉,總體而言,拖得時間越長,則對趙方愈是不利。
只是多番挑戰,甄隨、李矩都堅守不出,嘗試別出以調動晉軍,也都難以見效。故此張賓建議暫且退兵,繼續積聚,再嘗試從并州或者青徐方向,去發現晉方的破綻為好。
然而他的建議卻遭到了張敬的堅決反對,再加上石勒也覺得自己以天王之尊,御駕親征,倘若僅僅勝了甄隨一場就自退的話,或將有損威望,故而趙軍才仍然逡巡不去。繼而裴該抵達河內,石勒與二張便都希望能夠靠著一場主力決戰,徹底扭轉戰局——既然兵力相若,那對方就沒必要枯守了吧——孰料裴該卻仍無出戰之意……
就目前的局勢而言,僅在河內方寸之地周旋,如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連張賓都拿不出什麼破局的良策來;他只能寄望長遠,希望可以通過釋教徒的試探,進一步了解裴該之為人,知己知彼,將來或有勝算。
如張孟孫一般,但凡擅長戰略布局之人,也必能把握人心,只看他肯花費多少精力去做調研罷了。張賓的目光,從來對外,否則也不會在與程遐的暗鬥中,數次遇挫了;但其於敵方主要統帥裴該卻是頗花心思的,只是始終如墮五里霧中,難明究竟。
因為就裴該的出身和寧平城之戰前的經歷來看,他就不應該有這般宏才遠志、運籌之能啊,甚至於就連性格都不會如此剛強,同時又不失彈性。倘若張賓是個唯物論者,認定唯有環境才會養育一個人的能力和性情,他必將一語道破:裴文約一定隱瞞了自己人生中的某一段重要經歷!只可惜他雖然多智,終究只是公元四世紀的一個古人罷了,還相信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天才,甚至於不學而知的聖賢存在……
既然張賓不能把握裴該之心胸,則其進行戰略謀劃之時,便常感束手縛腳,力不從心。故而此番陣前相會,張賓是當作一次重要調研活動來對待的,極其的重視,乃至於揪住了裴該話語中一個小小的漏洞——
什麼「舌燦蓮花」,難道真與釋教有關麼?這小子啥時候又去信了佛教了?佛圖澄慧眼如炬,能夠洞徹人心,倘若請其往見裴文約,或許能夠給自己提供更為詳細、真實的情報吧……
就此向石勒提出建言,石勒不禁蹙眉道:「大師遠在襄國,且年已七十許,恐怕難耐跋涉之苦啊……」
張敬便建議:「聞其弟子法雅在汲郡傳教,建寺院,不如請法雅來?」
石勒點頭,便命人快馬前去召喚法雅。
法雅,全名竺法雅——因為釋教是從天竺傳來的,故而當時僧侶多以「竺」或「釋」為出家后姓氏——河間人,本來就是佛教信徒,當佛圖澄隨石勒東行後,他便正式剃度,拜在門下,就目前而言,可以說是佛圖澄最為看重的弟子了。
竺法雅正在汲郡營建寺廟——根據後世記載,因為受到石勒、石虎兩代的禮敬,佛圖澄乃於趙國境內,各郡國修建佛寺達八百九十三所,佛教在北中國盛極一時——突然接詔,不敢怠慢,急忙策馬來到河內,謁見石勒。
而在竺法雅抵達之前,石虎也到了。石季龍於樂陵國內擊敗邵續之後,便即趕往河內——那是主戰場,他堂堂國家太尉,豈能只將數千軍在遠方遊走呢——本欲與甄隨對陣,用那蠻子的失敗來彰顯自家的武勇,誰想到了河內一打聽——
裴先生竟然也來了!
石虎不禁心驚,急忙親往陣前,探查晉軍狀況,隨即歸報石勒,說:「裴先生實善用兵,晉人又向來善守,營壘布置周全,環環相扣,實在難破啊……」
石勒道:「若季龍亦不能破敵,則久居無益……」方才有了退兵之心。恰在此時,傳報竺法雅奉詔前來。
第五十一章 十八層地獄
竺法雅不敢怠慢趙國天王之詔,但他實在想不明白,兩軍正在河內對陣,有什麼必要召喚自己前往啊?
天王想聽講法?不能。按照老師佛圖澄的說法,天王實無慧根,加上學問很糟糕,基本上就理解不了佛家的要旨,對他講法,一如對牛彈琴;同時石勒本身也沒有浪費治軍理國的寶貴時間和精力,三不五時往聽和尚們講法的興趣。
那麼難道是軍中死人太多,戾氣太重,所以召自己前往誦經超度?就不能等班師後再說嗎?有這麼著急嗎?
於是滿頭霧水,來見石勒,石勒當即命他前往晉營,去對裴該宣講佛法。竺法雅茫然道:「即便晉將好佛,兩軍對壘,乃國家大事,怕是也不會聽從小僧之言,罷兵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