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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奉詔北出,興滅羯之師,兩軍才遇,汝先戰敗,大挫我勢,反振羯賊士氣——汝可知罪否?!我命汝先行,要汝於朝歌覘看賊勢,若林慮可取便取,何曾命汝再北上以謀涉縣?若得林慮即守而不動,何致今日之敗,連林慮都得而復失?自作主張,違命出師,需知軍法不容情面!」
當即下令將祖濟推搡出去,斬首正法。諸將急忙解勸,說方出師便自斬一大將,於軍不利啊;且楚重將軍隨元帥多年征戰,屢建功勳,豈能因一次戰敗便直接處決呢?
長史張敞亦道:「楚重將軍此敗,在末吏看來,並非貪功冒進,而是此前元帥於滎陽大敗羯師,石勒孤身走免,全軍上下,難免俱起驕心所致。今雖戰敗,卻可息此驕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還望元帥暫且寬恕楚重將軍,以觀後效。」
祖逖這才命將祖濟推回來,又再斥責幾句,命軍中記其大過,以待立功後,再加償抵,否則將來班師回朝,仍須治罪。祖濟連聲致謝,羞慚而退不提。
旋即祖逖與眾將商議進軍之策,大傢伙兒都建議,還當以正兵前出,往攻盪陰、安陽為是啊。
如今華、趙爭雄之處,是在晉朝司州的東北部地區——裴該暫時還沒有怎麼變更舊有行政區劃——其西有太行天險,往東直至冀州則是一馬平川,基本上全為平原地形。就理論上來說,西起朝歌,東到黃河入海口,華軍可以從任意一點發起攻擊,趙人難以處處設防,是必然會露出破綻來的。
然而實際情況卻並沒有那麼簡單,終究祖逖只有五萬兵馬,不可能在一千五六百里的漫長戰線上全撒開來——那樣反倒容易被敵軍逐一擊破了——加上魏郡以東的河防還捏在趙軍手中,若先求橫向打破,所要消耗的人力和物力就太多了,而且戰線也必然拉得太長。
固然洛陽方面承諾源源不斷地供輸物資,甚至是兵源,但裴該懷裡並沒有揣著聚寶盆,府庫存糧終究有限,一旦戰線拉得太長,或者戰事進展太緩,必致糧運為難,若再被敵人趁機騷擾糧道,那勝負之勢就有可能瞬間扭轉。
故此實際可以發起進攻的,也只有正面盪陰、安陽一線了。
衛展建議說:「可請天子下詔,命蘇將軍自兗州或青州渡河,以牽制羯賊。」
祖逖當即擺手道:「蘇峻不可用。」
蘇峻原守青州,復西取兗北大部,倘若洛陽還是那個軟弱的司馬家小朝廷,說不定事後就只能捏著鼻子追認了。但如今裴該踐祚,又怎麼可能容許他蘇子高勢跨青、徐、兗三州呢?必然會命其先退出兗北去。
裴該允諾讓祖逖率軍繼續攻打羯趙,以取滅國之功,但既然他保證祖家軍暫時不被打散整編,祖逖就不可能得寸進尺,再一定要如在晉時一般控扼兗、豫兩州了——事實上在滎陽之戰前,趁著祖逖病重的機會,荀氏就已經把手伸進兩州去了——華廷必然會在青州軍退出的兗北各郡新置守吏,別鎮兵馬。
兗北此前遭石勒蹂躪,城邑多壞,百姓流離,蘇峻雖然復奪其土,卻沒能使得地方上穩定下來。則兗北重新布防,總需要時間,是不可能策應祖軍北出的。
至於青州,理論上蘇峻收縮回蒲姑後,是有力量北進的,然而,祖逖說了:「建康之向背尚且不明,而徐方空虛,朝廷多半會命蘇峻分兵護守,則何暇北出啊?」
馮鐵恨聲道:「國家於東方確實空虛,唯蘇峻一軍;然觀蘇某此前所為,頗懷私意,而不肯全力殺敵。元帥理當上奏天子,使罷黜蘇峻,委以別將。」
祖逖道:「我已與天子論說過此事,不必再奏。」
青、徐是個歷史遺留問題,最初是因為裴、祖聯兵北伐,復為形勢所迫,才下河南,裴該便急入關中開分基地去了,只得暫時把徐州的主基地放空。其後祖逖穩固司、兗、豫三州,裴該方與胡漢激戰,沒空照管徐州,所以只派去蘇峻一支人馬。
當時南方是建康政權,還沒有撕破臉,北方是冢中枯骨的曹嶷,還有根基未穩的石勒,所以蘇峻一軍足以鎮定徐州,甚至於還有餘力向青州挺進。等到石勒在河北成了勢,裴該也把胡漢給打萎了,隨著勢力、名望的見長,長安與洛陽之間難免生出嫌隙來。荀、祖兩家都想向青、徐伸手,裴該卻也不願輕易放棄,反覆折衝的結果,是把兩州的民政事務逐步交還給朝廷——其實是交給荀氏——而命蘇峻聽從祖逖的調遣。
然而荀氏手中無將才,也還沒來得及在青、徐兩州別置兵馬,祖逖從重病到裝病,也無餘暇徹底掌控青州軍,這才給了蘇峻在東方一家獨大,甚至於割據自雄的機會。
對於這個歷史遺留問題,如今華朝是肯定會設法解決的,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解決起來也不可能一蹙而就,在這一轉型過程中,想要青州兵北上助攻,實在不大現實啊。
再者說來,祖逖是頗為厭惡蘇峻的,他也想自家獨立滅羯之大功,而不讓青州軍輕易分潤了去。故此告知諸將,咱們自己打,別指望蘇峻,而且我也已經在天子面前告過蘇峻的狀了,相信天子必然會尋機處置他。
第十章 後娘養的青州軍
蘇峻屯兵蒲姑,先是假意南下泰山剿匪,於晉廷命其北渡救援邵續時推三阻四,繼而規復兗州,行動又頗為遲緩,所收失地,全都自置守相,則割據自雄之勢,已經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