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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倒是對這個大老粗恭恭敬敬的,不僅僅因為他秉性謙恭,更因為在族中出身低微,打小見了長輩乃至平輩,就都是這麼一副德性,習慣成自然了。而且終究這千餘流民,多數都是強被綁來的,不似當日霍陽山中,全是鄉里,光靠自己一個人根本就沒法管啊。倘若跟楊排長鬧得不愉快,對方使個壞,故意放走幾戶,到時候上官怪罪下來,過錯八成都得自己扛著,那又何苦來哉?
他態度恭敬,又時不時將出點兒好吃的來款待楊排長等人——都是王氏兄弟酬答他的——逐漸的楊排長也就不對鐘聲使性了,反過來還暗示鐘聲,將來若得高升,也帶挈帶挈兄弟唄?
這一路之上,楊排長領頭,對屯民是一日三催,逼急了還上鞭子抽,希望能夠早些抵達目的地安頓下來。鐘聲伸手攔阻,楊排長便道:「這些都是賤骨頭,自家無地耕,卻不肯入屯,還要我兄弟們將之綁來,若不好好收拾,將來難以管理——行路之時尚可綁縛,等到了田間地頭,要其勞作,必釋其縛,那還不逃跑麼?都尉若心軟,休看便是了。」
完了又撇嘴補充一句:「何如我等在徐州時,屯民哪有敢生逃亡之念的?」
鐘聲是不了解徐州屯墾之事,只好附和說對啊,關中之民就是刁惡——反正他自己也不是關中人。至於當日徐州民屯之時,都是從江北拉來的流民,本身離鄉萬里,想逃都沒處逃,而目下拴著的這些流民,多數是關中土著,自易起逃亡之心,對此鐘聲不清楚,楊排長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楊排長還提醒鐘聲:「官家發下糧谷,不要輕與彼等,要彼等膽敢逃離,便只有餓死一途,如此才可將人留住。」鐘聲連聲應承,然後悄悄地問楊排長:「閣下老家是在徐州麼?前日遣歸兩千徐州老卒,如何不去?」
楊排長「嘖」了一聲:「我非徐州人,本籍在汝南,家人都被胡寇、流賊殺盡,被迫沿淮而下,於徐州跟了大都督。此前大都督亦請祖公於兗、豫圈地,給老卒安家,但我已無家了……想著不如一直跟隨大都督,搏個封妻蔭子——至於妻子,目下雖缺,將來總歸是會有的。」
楊排長喝打屯民,鐘聲不便也不敢多管,他只好日常穿梭在屯民之間,撫老恤孤,給他們一點兒甜頭吃——從來恩威並施,才能馭眾嘛,他當日在霍陽山上也是這麼搞的。此外還鼓舞屯民,快些趕路——「早到屯所,可免鞭笞。且若早到,我便將出糧來,容汝等飽餐一頓,歇息三日,然後再動工,豈不是好?」
好不容易走到地方,虧得楊排長等人看管得嚴,竟無一戶逃亡——孤身一人想逃走還是比較容易的,但這伙屯民都有家庭,誰肯棄親私走?鐘聲命屯民暫歇,他領著兩個兵去勘察土地,圈定了立莊的所在。好房子自然蓋不起來,只命屯民砍伐小樹,塗上泥,搭些窩棚以蔽風雨而已。
至於鐘聲本人,則跟楊排長他們一樣,暫住帳篷,打算等屯民略微空閒一些,再讓他們壘土建屋。
有了居處,下一步就是鋤草、翻地,開壟、挖渠,工程量不小,好在鐘聲安排得宜,青壯勞作,老弱先種些蔬菜,負責縫補衣裳、準備每日飯食而已。他處事公平,加上屯民們又見此處田土肥沃,有所期盼,心也就逐漸定了下來。
可是誰想到田才剛開了一半兒,這一日鐘聲正在田頭監工,楊排長領著幾個兵出外狩獵,想捉幾隻兔子來打牙祭,半道兒卻空著手跑回來,還押著一名農夫。鐘聲問此人是誰,楊排長道:「是西面村莊之人……」隨即大眼一瞪:「有賊來,將彼村搶掠一空,此人僥倖逃脫!」
鐘聲聞言吃了一驚,忙問:「是哪裡的賊人?可會到這裡來麼?」
楊排長答道:「我已訊問過此人了,那些賊人打著官家旗號……恐怕是秦州兵。」
鐘聲不禁皺眉:「秦州兵如何來我雍州搶掠?」
……
跑來搶劫的,果然是秦州兵,就是張春帶過來,占據了蒯城的那一批。
想當日張春止步於蒯城,不敢繼續前進,又不好退兵去見司馬保,反覆籌思,乃出下策,遣人到長安去謀刺裴該。當然啦,他不會光派「裴坦」一個人去,此外還有接應——倒不是想把裴坦接出來,不管是否得手,那都是「死士」,活不了的,只為打聽確實消息,好第一時間稟報張春知道。
誰想接應跑回來,稟報說刺殺失手,而且刺客貌似已經供出了幕後主使。張春聞言大驚,當即裝病躺倒,隨即就以病重為藉口,讓人輿回上邽去了。司馬保措手不及,一時間也沒想好讓誰來接替張春,守備蒯城。
於是城中這些秦州兵就放了羊啦,時常出城去四鄉劫掠,幾乎殺得周邊數十里內人畜絕跡。等到近處沒得可搶了,他們就嘗試著更往東跑——反正距離最近的陳倉是在渭北,而且分屬兩國,守兵未必會肯越境、渡渭來剿自己吧?
就有這麼一支小隊,一百來人,一直跑到鐘聲他們屯所附近,連搶了兩個村子,糧食、財物、牲畜全都運走,老弱皆殺,青壯綁回去當伕役。此刻半數趕著車、扛著東西已經回去了,剩下約五十人,覺得還不過癮,就商量著,天色尚早,咱們再往東面走個半天左右瞧瞧如何?
消息傳來,鐘聲大驚失色,就要派人前往武功求援,可是一來一去,兩百里地,今天肯定是趕不回來啦。楊排長還算鎮定,對他說:「都尉休慌,我等雖屬武功,距離太遠,不如遣人渡渭前往郿縣,可省一半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