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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楊虎急召親信商議,說:「成都天子方使鎮南率軍入於巴西,似有圖我之意,我沿山築壘,欲成牢固守勢,卻不料晉人又來趁火打劫……以漢中之力,禦敵一軍,尚有幾分勝算,倘若三道傳警,則萬難保全。該當如何是好啊?」
親信們議論紛紛,有說應該趕緊遣使到成都去,以示忠誠,並且通傳敵情,請求鎮南將軍李班率軍共守漢中的,也有說氐人不可信,咱們不如還是降晉為好的。即便欲降晉者,也有說應當遣使長安——因為裴該的勢力更大——的,也有說應該恭迎周訪入梁——因為他距離近——的,莫衷一是。
統一的結論也不是沒有,比方說:三道遇敵,咱們肯定打不過;好在敵人並非同一勢力,咱們必須歸降一家,以御另外那家……
楊虎難下決斷,就問不久前跑來漢中依附的楊堅頭:「君與關中晉軍打過交道,不知其力究竟如何啊?且我欲降裴大司馬,彼肯受麼?」
楊堅頭當日被楊虎的漢中軍擊敗,放棄河池而走,裴該乃以臨陣脫逃之罪,下令諸郡縣訪察、捕拿之。好在楊堅頭對於武都東部的地理比較熟稔,倚仗父兄之力,也多少有一些威信,鄉民不乏向其通風報信者,得訊後大驚,無奈而逾山向南,去投靠了不久前還是敵人的楊虎。
終究裴該要治他的罪,生死難料,則祁山以北,再無立錐之地;至於楊虎,他倒不一定要自己的命啊……
果然,楊虎聽聞楊堅頭來投,當即出城親迎,奉為上賓。今天他還特意把楊堅頭也叫來,參與會議,就是因為對方曾在武都,對於關中晉軍的情況比較了解,可資參考。
就此問楊堅頭,你覺得關中晉軍的實力如何,我若想歸降於裴公,他肯否接納呢?
楊堅頭心說你降誰都成,就是不能降裴,因為對於裴該來說,我是逃犯哪!急忙擺手道:「關中降不得也!」隨即解釋:「裴該為人,野心素著,且無仁德。昔日我兄弟相爭,他假意調解,發軍入於仇池,卻先害家兄,復欲捕拿我——家兄呼應隴上司馬保,或許罪責難逃,而我與裴軍合力破之,即有敗績,亦當容忍,此方為仁者用人之道啊。
「而裴該害家兄而逐我,實欲侵吞仇池之地,聞彼在武都,大肆搜殺我族人,其狼子野心,不問可知。將軍寧從周士達,不可歸於裴文約,否則漢中之地,必為其奪占,且奪占之後,鳥盡弓藏,即便將軍自身,恐怕也難安保!」
楊虎聞言,不禁悚然,想了一想,便說:「如此,便只能降於周士達了……然而彼等皆為晉人,且裴文約名位尚在周士達之上,倘若到時要周某獻上我的首級,周某豈敢不應?」
親附成都的派系就此順杆而上,極言不可降晉——「我等於晉,本為叛臣,倘若追究前事,豈有活路啊?還當仰賴成都為好。」
就有人提出來了:「此前將軍與成都天子起齟齬,乃是范長生從中作梗,今聞范某已死,乃可急遣使成都,自明忠悃之意。倘若晉人得漢中,則蜀中門戶洞開,天子亦必不肯見此,想必願意與將軍再度攜手,共御強敵。」
第三十二章 巴東之戰
楊虎還是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但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於是當即命書記草擬上奏,去向李雄表忠心,同時請求楊堅頭道:「君在武都,必然尚有同族、黨羽,可肯為我潛歸,暗中煽動,以牽絆晉軍啊?倘若晉軍東、北兩道來攻,實不易御,若是北道進軍稍稍遲緩一些,倒有一線勝機。」
楊堅頭聞言大驚——人正通緝他呢,他哪兒敢再返回武都老家去啊——反覆推辭,楊虎只是堅請。楊堅頭估摸著,倘若自己始終不肯從命,說不定楊虎會起殺心……只得暫時應允下來。
於是便帶著十數名親隨離開南鄭,可是往北走了不到二十里地,卻又突然間轉道南下,打馬趕赴成都。他心說楊虎你不讓老子活,老子也不能讓你好受嘍!我此去成都,謁見成主,就說楊虎有欲降晉人之意,派我到武都去是打算聯絡裴該的哪。
匆匆數日,行至涪縣附近,迎面便撞上了成都派出來,前往漢中宣詔的使團,天使正是司徒王達。楊堅頭當即拜見王達,極言楊虎欲反,打算聯絡晉人,獻出漢中。王達聽著,只是微笑不語,一直等楊堅頭說得唇乾舌燥,車軲轆話也不好意思再重複了,這才一拍几案,喝令道:「與我拿下!」
隨即王達便綁著楊堅頭到南鄭來見楊虎,先宣讀詔書,表示成主並無懷疑楊虎的忠誠之意,並加楊虎平北將軍號,封南鄭侯,要他與李班一起抵禦晉人來犯,然後又提起了楊堅頭之事。
楊虎計算時日,自己的奏表尚未抵達成都,則成主這份詔書,是在自己還沒表態的前提下就主動發出來的,不禁動容。他跪拜在地,朝南叩頭,說:「陛下如此信臣,厚待臣,臣若起二心,哪還有面目立於天地之間啊?」隨即聽說楊堅頭之事,不禁勃然大怒,對王達說:「我與陛下,君臣相得,本無齟齬,全是這些小人作祟,進讒陷害,才使陛下有疑我之意!」
就此下令,將楊堅頭及其黨羽盡數斬殺,陳屍於南鄭街頭,然後請王達多跑一趟,幫他去聯絡征南將軍李班。
李班字世文,乃是李雄次兄李盪第四子,謙遜博雅,敬賢好儒,在氐酋李氏之中仿佛一個異類,但也正因為如此,深得李雄的寶愛,李雄常說欲安蜀中,與民休息,以待天下之變,非李班不可也。在原本歷史上,李雄就竟然放棄自己十多個兒子,立李班為太子,然後李班在叔父薨逝後沒多久,就在靈前被心懷恨意的堂弟們給謀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