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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李氏一族只要肯投降,隨軍內附,不但性命無憂,且還能長享富貴——當然啦,幾代之內,別想要徹底的自由了。
然而陶侃隨即將話鋒一轉,道:「只是,若李氏止王於梁、益,還則罷了,竟敢僭號稱帝!則不知究竟何人慫恿李仲俊啊?雖百死不能贖其辜也!」
這話就說得很明白了,於是李驤返回成都之後,即奏明李雄,將前丞相范賁誘至朝中斬殺,隨即李驤就捧著范賁的首級,二入華營。
——當初攛掇李雄稱帝的本是范長生,可惜范長生早就已經掛了,故而李氏才斬其子范賁,以表示自家的誠意。而陶侃之所以授意李驤殺范賁,一是為了威嚇尚不甘願臣從的李氏族人、臣僚,二是明宣篡僭之惡,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當下見了范賁的首級,陶士行便即點頭道:「可矣——吾當先入雒。」
於是雒縣打開城門,放華軍進入,陶侃在城中歇兵三日,以待李雄做好投降的準備。甄隨對此表示不滿,說:「既已得雒,當直取成都——倘若李雄假意出降,其實南逃,又怎麼辦?」
陶侃笑道:「彼若敢逃,舉族殄滅——自可由甄將軍率兵往追,將軍豈不願乎?」
甄隨心說我腿腳要還利索的話,當然希望李氏不肯投降,我好把他們全都殺光啦,只可惜……
三日之後,華軍主力離開雒縣,進至成都郊外,李雄果然自縛輿梓來降,陶侃乃親解其縛,命撤其棺,然後拉著李雄的手進入了成都城。
成國——原本歷史上,李壽篡位後改號為漢,故而史稱成漢——就此覆滅,李雄被押至洛陽,降為朱提侯。
終究李雄並無大惡——實話說當晉末天下大亂之時,李氏在益州自立後,頗為關注民生,尚能保安一方,對於地方而言,其功不下於涼州張氏——所以就不必如晉對待孫皓那樣,給個「歸命侯」之類極不厚道的惡號啦。
且說李雄既降,李班等亦不能獨存,周邊郡縣,乃陸續降附。自然還有堅決一條道兒走到黑的勢力存在,陶侃乃命陸和、周撫等分兵往定。
前後招收李氏降卒不下三萬之數,其中巴蜀之民,全都釋歸隴畝,至於略陽氐和原本跟隨李特兄弟入蜀的關西百姓,則計劃分批遷回雍、秦二州。
想當年李氏之所以在蜀地造亂,進而割據一隅,除了晉吏的逼迫外,很大一個原因,乃是主客之隙——也就是流民和原住民之間的矛盾。倘若仍將這些流民安置在蜀地,恐怕幾代人之內,矛盾都不可解,必然導致地方不穩,盜賊四起,所以還不如趕他們回老家去為好啊。
當初流民乃是因為關西大飢,無奈而入蜀就食——否則誰願意背井離鄉啊。後晉吏逐其還鄉,但關西饑荒雖解,社會仍不安定,則好容易跑出來了,誰肯毫無希望地再回去?李特兄弟因此才豎起了反旗。如今關西已平,但是地多人少,正好把這些流民遷徙回去,以實兩州。
即便李氏等略陽氐,也多以農耕為主,遊牧習性十不存一,既然如此,讓他們回老家去屯墾,對於國家和對於個人,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至於巴蜀土著的排外情緒,這問題得另做籌謀,嘗試逐步消解,若想要利用主客矛盾來控馭巴蜀,必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巴蜀主眾而客寡,李氏乃靠著扶持客民鎮定地方,難道華朝還能這麼幹嗎?
所以巴蜀雖定,其事千頭萬緒,不是那麼容易就搞得掂的,而中朝雖然已有準備,將陸續委派能吏前去治理梁、益二州,山高水長,終須時日。陶侃為此不能離蜀,大軍亦不便遽歸中原。
直到仲夏之時,兩州才終於安撫得差不多了,而甄隨的斷腿也近乎痊癒。腿腳一靈便,甄蠻子又坐不住了,乃自請將兵三千,南下去收寧州。
對於此事,陶侃原本屬意陸和,但甄隨卻說:「正當暑熱,南中多瘴癘,小陸是青州人,哪裡呆得慣呢?一旦中了暑,甚至於染疾,軍中又無良醫,怕是有命南下,無命北歸,要埋骨在蠻荒之地啊……」
陸和在旁斜睨甄隨,心說我招你惹你啦,沒事兒你咒我幹嘛?!
「……末將是湘州人,走慣了山地,穿慣了叢林,也受得暑熱,也聞得瘴氣,則陶帥不委我往南中去,還能派何人呢?」
陶侃心說你總是有理由啊,問題這理由我還不好駁……沉吟少頃,便道:「甄將軍確是往定寧州的不二之選,只是三千兵無乃太少乎?想李氏屢遣大將,率上萬兵馬南下,皆不能定寧,何況區區三千人?」
甄隨笑道:「兵有多何用?巴氐上萬,難道還能當老……末將所部三千不成麼?」隨即正色道:「如末將此前所言,須選體力上佳,能行蠻荒,能避瘴癘者,始能隨我往定南中。以此為條件,即三千人亦不易選,恐怕還須自蜀中現招募呢。」
於是最終,他就精挑細選了三千人,渡瀘水而向南中。陳劍從行,途中問甄隨:「本以為甄帥欲自益州出兵,東取荊、湘,不料卻向南中……」甄隨笑道:「小陳你想得不夠長遠。欲自巴蜀東進,須如昔日王濬一般,造大樓船,沿江而下,然而樓船豈是三五日便能造成的啊?我若待其船成,既無趣味,又恐朝廷召我還洛,不如先向寧州——等老爺回來,估計船也造成了,自可再建東定江南之功。」
先打哪兒再打哪兒,怎麼才能讓自己永遠沒有坐冷板凳的機會,一直都有敵可殺,老爺心裡有數啊——做人呢,就得講點兒計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