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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裴該便命大軍在城外屯紮,自己帶著幾名將領跟隨祖逖進入譙城,來到衙署之內。院中早已擺下酒宴,當下分賓主落座,祖逖逐一向裴該介紹自己的部下——原本帶過江那些部曲,裴該自然是識得的,但還有不少入兗後才剛招攬的將吏,以及依附的塢堡主,裴該就都是初次見面了。
祖逖在左,裴該在右,各踞上首,下首兩列,左邊兒都是祖逖的直屬部下,右邊兒是塢堡主們,真是涇渭分明。至於裴該帶來的劉夜堂、甄隨,以及六名副營督,則被插入左列之中——由此也可得見,塢堡主的數量比正牌祖家軍將吏多多了。
祖逖的一半兒部下,比方說董昭、馮鐵、韓潛等人,裴該是熟稔的,終究曾經在建康和淮陰共處過相當長一段時間嘛。初次見面的有新招攬之吏,包括司馬張敞、從事周閎、將軍衛策等,還有自己跑來投軍的祖逖幾名從子:祖智、祖衍和祖濟。
此外祖逖在譙城還納了一房妾室,生下一個庶子,起名叫祖道重,尚未周歲,也讓祖渙抱出來與裴該相見。裴該照樣從袖子裡掏出兩枚吉錢來,塞在小兒襁褓之中。然後他就不禁慨嘆:「君家尚有如許子弟,可嘆我河東裴氏,一世的豪門,而今卻枝葉凋零……」
祖逖趕緊安慰他:「聽聞關西及幽州尚有貴家叔伯輩,何言凋零?不過因為世亂而散居各處罷了。且待我等重造社稷,自能團聚,文約不必感傷。」隨即笑笑:「若惜家族不蕃,文約何不早早娶妻納妾,以廣後嗣?」我聽說你臨渡江前是定了親的,怎麼那麼久還不結婚呢?
裴該苦笑道:「確實定下了杜氏女,然而初至江北,篳路藍縷之際,哪有精力籌辦婚事?去歲本已有迎娶之意,奈何從李頭處,得知了家兄亡故的消息……」
他終究不是這時代的人,所以很多風俗習慣雖然因為吸納了這一世的記憶而深深鏤刻在腦海之中,但真不是能夠隨時回想得起來的。結果去年寫信給裴氏,說你這就安排杜家送女到淮陰來吧,卻反而遭到了裴氏的拒絕。
其實也算是提醒,因為裴該不能不把裴嵩的死訊通報裴氏,裴氏就說了:「禮制,兄死當服齊衰一年,豈可此時而成就婚姻?」裴該接到回信,這才恍然想起來,古代果然是有這麼一說的……雖然裴嵩已經死了好幾年了,終究自己才剛得著消息啊,那就應該開始服喪啦,即便不必要去職守喪——打死他也不會幹——也不可能每天都穿著喪服,但也沒有在這段時間內辦喜事的道理吧。
婚事就這樣一直拖了下來——不過這是當時的習俗,是周禮規定,杜家雖然心急,卻也無法可想。
說起自己的婚事,裴該不合提了句「李頭」,就聽席間有人大哭起來,定睛一瞧,原來是李頭舊將馮寵。裴該便問祖逖:「陳川無狀,先害李頭,復不肯救援祖君,聞祖君行文以責陳午,彼如何說?」
祖逖搖搖頭:「陳川終是陳午叔父,彼又能如何?不過砌詞敷衍,並說已奪陳川兵權,命他閉門反省罷了。我要陳川前來當面謝罪,陳午恐怕我殺陳川,總是推諉……」隨即一咬牙關:「且待我收了河南,定要將陳川拿下,送與文約,由得卿將他千刀萬剮!」
馮寵當即站起身來,抹著眼淚朝裴該一拱手:「果有此日,還請裴使君允許末將行刑!」
座中氣氛就此變得凝重起來,司馬張敞趕緊也站起身來,開言勸慰,還呵斥馮寵,說今天是歡宴裴使君的好日子,你怎麼能夠在席間哭泣呢?趕緊出去,擦乾淨眼淚了再回來。
等到馮寵出去之後,張敞就率先舉杯,為兩位刺史上壽。隨即眾人也陸陸續續地,都來敬裴該的酒——尤其那些塢堡主,雖說還是初次見面,卻都對裴該恭敬得不得了。裴該連連推拒,說自己酒量不大,塢堡主們就說:「裴使君略沾唇可也,我等先干為敬。」
氣氛就此逐漸變得輕快而融洽起來,沒過多久馮寵也回來了,擠進敬酒的隊伍,先後敬過祖逖和裴該,執禮甚恭——估計主要是因為祖逖在大庭廣眾下聲明了,必要殺陳川為李頭報仇之故吧。
酒過三巡,從事周閎也過來敬酒,並且對裴該說:「裴使君執政之子、高門之後,必然學問高深。今日既有此會,安可無詩啊?還請裴使君賜下一詩,以記今日高會。」
話音才落,就聽甄隨叫起來了:「既然有酒有肉,又何必要什麼詩?!」
裴該狠狠地橫了他一眼,隨即再環視眾人,就發現還真有不少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要知道今日宴上,多是大老粗,但也有幾名士人,比方說周閎和張敞,而且瞧著祖逖幾名從子也都是讀過書的——祖氏原本就是書香門第,而不是武夫世家——至於那些塢堡主,雖然都是寒門,相信既為一塢之主、一族之長,多數也都認識字,難免存有附庸風雅之心。
要知道寫詩那是上流社會的風尚啊,即便不是上等人,也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沾上點兒光。是,自己是不會寫詩,但凡裴刺史賜下一首來,將來可以背給別人聽,然後炫耀:瞧,此詩成就之日,我也在宴席之上,高人雅事,與有榮焉,那誰還敢說我不文?
——或許只有甄隧這種外族蠻子例外吧。
裴該一想也好,自己雖然不會做詩,前世卻對唐詩宋詞很感興趣——文史不分家嘛——曾經背誦過不少。還在胡營的時候,他就借著整理文書的機會,把記憶中很多詩篇都默寫了下來複習——當然啦,臨走前都付之一炬了,這可不能落於他人之手——以備將來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