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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先一將,體態榔槺,滿臉虬須,揚聲大叫道:「胡奴要較量,老爺便來與汝分個死活!」正乃徐州大將甄隨是也!
……
甄隨不耐煩伊余在城外叫罵,想要出城去跟這廝較量一個短長,便匆匆跑去裴該面前請戰。裴該想一想,覺得也無不可。他心說咱們也不能一直被人逼著打,偶爾出城對戰,正好挫挫敵勢,揚我威風;而且論單挑,甄隨應該誰也不懼吧?即便他被伊余所敗——那傢伙瞧著貌似個頭不如甄隨,肩膀可比甄隨還寬——理論上性命不致有損,倒正好殺殺這廝的驕氣。
便待允准,陶侃插言阻止,說:「敵氣未衰,不可出戰。」
一直等到伊余卸甲解鞍,陶侃才說行了,對方自恃武勇,正是最疏於防範的時候,咱們可以派兵下城去衝殺一陣試試。裴該便問甄隨:「卿若能勝伊余,自是大功;倘若敗了,如何說?」
甄隨一梗脖子:「我如何能敗?」看看裴該面色不善,便道:「倘若敗了,任由都督責罰——便罷了我營督之職,仍然做回部曲,也無怨言!」
裴該說好吧,既然有言在先,那你就去吧。命甄隨挑選了精銳勇士百人,都騎快馬,帶硬弓,出城去戰伊余。
在伊余——也包括劉曜——想來,晉人出城來戰,那還不得先打開城門,放下吊橋嗎?兩物都極沉重,哪是那麼容易打開、放下的?這點時間足夠伊余那百餘人上馬迎戰啦,說不定連馬鞍都來得及裝上,鎧甲都來得及穿上。
要知道這年月的鎧甲——尤其是大將精緻的全身甲——穿、脫都同樣繁難,伊余等人也不過摘下兜鍪、解開身甲而已,護膊、甲裙等仍在,即便臨時想穿整齊,也浪費不了太長時間。
可是沒想到城門不開、吊橋不放,竟然就有敵騎從羊馬垣後面衝出來了……這後面有藏著騎兵嗎?我剛才派兵去攻的時候沒見著啊!
這是裴該根據陳規《守城錄》的見解,預先在城牆上開了不少的暗門。陳規認為,徒自堅壁,非城守之正道,守城就是要利用各種手段和器械,極大殺傷攻城敵眾,如此才能使其悻悻然退去,不敢再靠近城壁半步。所以必須在城牆上多開暗門,趁敵不備時屢屢遣精銳殺出,挫敵勢、亂敵心,使敵被迫日夜警戒,無時休息,自然疲憊,就難以組織起強有力的攻勢來了。
大荔城上這些暗門,都由羊馬垣遮護,城外胡兵是根本瞧不見的,而一旦胡兵攻克了羊馬垣,想要臨時封堵和打開暗門也很容易,不致於成為城防的弱點。故此甄隨率部下城後,便牽著馬,自暗門中悄然而出,在羊馬垣後整列——雖然地方狹窄,幾乎只能一字長蛇——然後戰鼓一響,便即洶湧殺出,踩著土包,瞬間便過了城壕了。
這一下促起不意,伊余不禁大驚失色。眼瞧著敵騎過了城壕,速度才剛一提起來,就各自引弓而射,自家部曲還來不及上馬——更別說著甲了——便已被射翻了十數人。伊余本人動作倒是很快,雖然不及穿甲,卻隨手把兜鍪扣在了頭上,翻身上了光板馬,提起長矛一揮,便即攪碎了兩支來襲之箭。
隨即聽得甄隨喊叫,伊余心說好啊,你要是來偷襲我,那我真被你給打了個措手不及,你若是來尋我決鬥——我只要戰敗了這個看似挺猛的晉將,那還怕晉人不膽落嗎?今天的仗也可以算是勉強順利地打完了……
當下挺著長矛便朝甄隨衝去,口中叫道:「來,來,我二人不要相幫,且單獨較量者!」
他當然不認識甄隨,不知道甄隨有多勇猛,更重要的是……徐州軍中都知道,這位甄營督口稱單挑非止一次,但回回都不肯放正車馬正面搏殺,他是會使陰招的,只要能勝,從來都不拘泥於手段有多卑劣。當然啦,甄隨假痴不癲,包括裴該在內,眾人都當他只是在單打獨鬥時才會如此……
眼看兩馬馳近,伊余便即狠狠一矛刺去,誰想眼前一花,竟然捅了個空,自身倒不禁在馬背上一個趔趄——終究是卸了鞍啦,坐不大穩。原來甄隨也知道自己馬戰不成,因此辛苦練就了能在疾馳中縱躍下馬的特技——當初背射杜曾,就使過這一招——當下見敵矛將至,他便跳下馬來,雙腿穩穩站定,隨即拉開步弓,朝著伊余面門便射。
實話說距離太近,這一箭根本就沒什麼威力,但也正因為距離近,所以極難躲避。伊余匆忙偏頭,那箭正中兜鍪側面,他就覺得一陣耳鳴,動作難免一滯。
甄隨一箭射出,看看雙方相距不過數步之遙,肯定來不及再抽矢射第二箭了,估計臨時拔刀也會慢上一拍,而為敵將趁勢所傷。他搏戰經驗豐富,根本就不用過腦子,幾乎本能地朝前一縱身,右手舉起弓來,掄圓了,弓背挾帶風勢,就狠狠地抽在了伊余的腰間。
甄隨站在地上,對方騎在馬上,想抽腦袋夠不著,但見伊余既未著甲,那好吧,腰部也是人體弱點!「啪」的一聲,伊余不禁痛得渾身一抽,一軲轆就從馬背上側翻了下來。甄隨當即抬起腳來,踩住了伊余的脖子,然後提起醋缽大的拳頭,朝著對方面門便是狠狠一拳。
伊余鼻樑當場就歪了,鼻血糊了一臉。
一瞧對方已經基本喪失了戰鬥力,甄隨便在部下的衛護下,一把攥住伊余的頭盔,想要將這廝拖回城去。「啪」的一聲,頭盔落地——原來這廝連盔纓都還沒來得及系……甄隨倒不禁一個趔趄,大怒之下,又朝伊余太陽穴上來了一拳,打得伊余當即暈去。於是他倒扯伊余的腳踝,也不上馬了,一路狂奔,直接將其給拽回了羊馬垣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