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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正因為如此,司馬昭才不敢親自篡位,而要把那最後一步留給兒子司馬炎。
王貢只說賈充如何,卻閉口不談自己如何,是怎樣與賈充不同。裴嶷既可以理解其意為:我的智謀高過賈公閭,是必不會傷害到主上的;也可以理解其意為:我每一步都是謀定而後動,又豈能如賈充一般舉止失措呢?
繼而第二處不同,王貢說了,賈充能力有限,他就是一個陰謀之士,卻偏偏仗著擁立之功,擔任尚書令、侍中等要職,實掌朝政,然而德不配位,不但疏理政事,抑且嫉賢妒能,遂罹萬世之譏。其言用意:我對自己的定位是很準確的,我沒有立朝秉政的野心,所以我將來既不會危害到新朝,也不會危害到您裴公,您又何必要擔心我呢?
再言其三,表面上聽來,不過是第一條換種說法罷了,內容重複,其實是表示:賈充為什麼招人恨哪?因為他弒天子,此事盡人皆知,根本就洗不白啊。我則不同,你懷疑是我策劃了裴丕的遇害,但你有證據嗎?知道我此際身在洛陽的人都不多,又能有多少人懷疑到我頭上來?我的種種作為,必將湮沒於歷史大潮中,後世之人,也絕對不會如對賈充一般,目我為奸徒!
他這就算是默認了,但裴嶷卻又絲毫揪不住其把柄。裴文冀不禁惱恨道:「大司馬非可眩之以偽者也,必能洞徹汝奸,難道汝就不怕死麼?!」
王貢笑著回復道:「大司馬洞徹人心,於政治之狡譎,是不為也,非不知也,在貢看來,實已有疑我之意。但那又如何?若無實證即顯戮,必害大司馬之名,並亂人心;若暗除我……大司馬若肯為此等事,早歸洛以掣肘祖公矣!」
裴該這人啊,我了解,他做事有自己的底線,在沒有確切證據的前提下,他頂多就是疏遠我,而不肯哪怕是暗中弄死我。我既然敢做出這種事來,自然方方面面,都有想到,裴公您不必為我擔心啊。況且——
「貢自知,亦陰謀之士也,但所謀得用,可以翻覆天壤,雖死不辭。難道我還期盼公侯萬代不成麼?」
裴嶷聞言,不禁嘆息——你話既然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也實在沒什麼可以責問的啦。於是扶著王貢的肩膀,艱難朝前挪步,同時低聲問道:「如君之謀,確實促成大司馬歸洛,奈何此事頗難牽涉天家,則大司馬若再躊躇,又當如何籌劃啊?」
王貢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公雖以為難,貢卻以為易。大司馬忠厚人也,天子既無失德,則必不忍遽迫之,要待水到渠成,又不知何年何月。然而,又何必催促大司馬?不如遣人去催促天子為好……」
裴嶷聽聞此言,不禁眼前一亮,有如撥開迷霧而見青天。當即頷首:「子賜果然謀深智廣……然而以誰去說天子為好,尚須斟酌……」
王貢便道:「裴公可細思量,然天子方召祖公歸洛,是知時不可緩,緩恐有變!」
……
裴該策馬馳近洛陽西門,正待入城,耳畔忽聽喧譁之聲,不禁勒馬喝問。部下稟報說:「有自稱大司空參軍,領建威將軍者,求見明公。」
裴該聞言,微微一愣,便即下令:「召其前來。」等見了面,果然是溫嶠溫泰真,便問:「泰真緣何在此?」
溫嶠拱手回復道:「末吏受大司空所遣,歸洛謁見天子,並奏收復平州之捷訊。」
因為相隔遙遠,而且道路不通,劉琨借慕容兵以奪取平州之事,裴該在此番離開長安之前,尚未接到通報。但劉琨確有驅逐崔毖、併吞平州,以之作為自己復興基地之意,這事兒裴該早就已經知道了,故而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意外的反倒是溫嶠,因為裴該當即就質問他:「平州未落羯賊之手,何言『收復』啊?」
溫嶠聽問,不禁有些尷尬,只得詳細解釋說:「崔毖竊據平州,勾結句麗,不獻貢賦,復不允大司空入境,是以承制伐之……」
崔毖是王浚的殘黨,而王浚曾起篡僭之心……但這並不是理由啊,倘若由得王彭祖多活幾年,說不定他真變袁術第二了,然而既在正式扯旗前便為石勒所襲殺,晉朝就不可能宣布王氏一黨為叛逆。
因而溫嶠的理由是,崔毖守牧平州,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正式允可,所以是「竊據」,他還勾結高句麗(事實上除了遭到慕容軍進攻時被迫請援外,崔毖和高句麗政權一直是敵非友),不獻貢賦(雖然位處海隅,又有羯賊阻路,但既然青州的海船可以航向平州,理論上崔毖是完全可以遣使到中原來的,即不獻貢,也當朝禮),再加上橫兵阻撓,不允許大司空入境,因此大司空才假天子之命而討伐之。
若在太平世道,劉琨這種行為完全不合制度,但在亂世之中,且有羯賊梗阻在其與朝廷之間,事可從權,理由就比較充分了。
裴該聽了溫嶠的解釋,當即點頭:「此言也有其理。既如此,泰真可隨我入城,去覲見天子。」說著話一帶馬韁,直入洛陽西門。
溫嶠愣在當地,多少有些手足無措。他原本跟這兒等著裴該,就是要探聽裴該對洛中變亂的態度,揣測這位大司馬是否有清洗朝廷,甚至於對付天子之意。誰想裴該上來就先質疑劉琨所為,隨即帶馬而去,根本不給溫嶠再開口的機會。
溫泰真玲瓏心竅,當然明白裴該如此作為的用意。質疑劉琨之逐崔毖,就是在暗示溫嶠兩件事:其一,我跟劉越石一樣,都是因形勢所迫,不得不做某些事情;其二,倘若此際惡了我,我隨時都可以幫崔毖撐腰,唆使朝廷宣布劉琨奪占平州為非法……說白了一句話:我這兒正煩著呢,別來惹我,且在洛陽煙塵靜謐之前,我也不會向你溫泰真透露絲毫信息。你老實跟著我進城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