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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混亂、黑暗的歷史時期,在裴該看來,能夠輝耀一代,進而燭徹後世的,也唯有祖士稚一人而已——固然不少人更喜歡劉越石,但他卻認為劉琨遠不如祖逖。
既然如此,那祖逖在裴該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僅僅是一位朋友,是一位同志,是一名同僚,是一名下屬那麼簡單啦。自從相識以來,他對祖逖的態度便自然與對他人不同,若在後世人看來,大概就只有「相性」契合這麼一種揣測了。但其實裴、祖二人無論個性還是脾氣,卻都未必全然相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裴該一直在刻意奉迎著祖逖……
裴該引祖逖與百僚相見了,然後便導其進入長安城。二人並馬而行,祖逖就壓低聲音說啦,我此來一是奉詔,二也是來辭官的——「驃騎當文約自為,我退為衛將軍乃至護軍、領軍可也。」其實他是想做車騎將軍來的,只比裴該矮一頭,但說出話來,總得表現得更謙遜一些才合乎禮數吧。
裴該搖搖頭:「祖君之功,合為驃騎,若無祖君相助,該豈能有今日?且劉越石已列三公,祖君豈肯落於其後乎?」
裴該主導的這一任命,其實當日也嚇了梁芬和裴嶷等人一大跳。梁芬就琢磨著,難道我最終還是瞧錯了祖逖與裴該的主輔關係不成嗎?怎麼裴該肯把祖逖擺到自己頭上?你瞧索綝,豈肯與麴允交換將軍號啊?
裴嶷則私下提醒裴該:「祖某之功,不在文約之下,若使位尊,恐將來難以制約。文約何以出此下策?」
裴該對此的回答是:「我與祖士稚,情份莫逆,何分高下?昔日我在徐方,祖士稚在豫州,我為他後盾;今我欲先統關中,祖士稚在司州,乃成我之後盾,豈可不以高位予之,以示無私啊?若論位尊,昔王浚為大司馬,然不能預國事,則與空銜何異……」如今我頭上最重要的冠冕是「錄尚書事」,實掌朝政,那還在乎別人僅僅在名位上比自己略高一些嗎?
裴嶷沉吟道:「如此,乃是魏武任司空,而將大將軍轉授袁本初之意麼?」
裴該趕緊搖頭:「叔父此比不當,若蒼天有眼,必不使我與祖君相爭,一如曹、袁!」先不說我如今的地位、想法都跟當初的曹操不同,即便將來,也不想和祖逖鬧得生分了,直至兵戎相見——叔父你可別說這話,太不吉利啦!
裴該的心思,如今胡寇未滅,尤其是河北石勒日益壯大,裴、祖兩家就必須聯合起來,一致對外。這還不是跟當年曹操、袁紹那樣,可以坐下來分蛋糕的時候啊,想那麼遠幹嘛?
祖逖進入長安後,安歇了一晚,便即往謁天子。司馬鄴見他到來,也很高興,但是瞧著站在面前這位祖大將軍雖然恭敬,相貌卻不出眾,就有點兒象尋常鄉農……你瞧,裴該跟旁邊兒坐著,風采便要遠勝了。果然家世跟一個人的風貌,也是有聯繫的,祖逖……不過論其家世,怎麼也應該比索綝那貨更威風一點兒才對吧?
其後賜宴款待,裴該、梁芬、荀崧作陪,不過虛語寒暄而已。一直到這一天的晚上,裴該自在家中擺下私宴,與祖逖單獨交談,內容才終於深入了一些……
第二章 運籌
裴該、祖逖對坐交談,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徐州共事之時的情景。他們首先自然是要慨嘆王浚之敗,恐怕石勒就此在河北站穩了腳跟,將來必為國家大患啊。祖逖不禁冷笑,說:「劉越石竟輕信了羯奴謊言,說欲反正,如今哪有一絲一毫的跡象?想越石在晉陽聞訊,自當愧殺!」端起酒盞來敬裴該:「還是文約所見為深。」
裴該擺擺手,說這不算什麼,終究我跟石勒是有過一段時間接觸的——「其人鷹視之相,當世梟雄,尚不甘久居於劉氏之下,而況反正乎?」而且——「終是羯奴,即入我朝,亦必受士人輕視,豈能久安?」
裴該本人並沒有太嚴重的種族歧視觀念,羯人又怎麼了?羯族早滅,他後世的血脈之中,誰知道是不是也摻進去了羯人之血?而且他自己手底下如今還有南蠻,還有胡族呢,若不能一視同仁,那還如何領軍作戰?
但問題是石勒勢力太大,若肯反正,怎麼著也得給他一個重號將軍,封個侯爵吧,加上血債甚多,晉之士人又怎可能不反感?多必恥與此人同列。況且他若如同劉氏父子那般,有點兒學問還則罷了,卻偏偏是個大文盲……除非石勒僅任將軍,專事征伐,把河北的土地全都拱手交出,但試問他肯幹嗎?
所以石勒反正,用腳跟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劉越石素嫉王彭祖,是故為其所惑,入其彀中矣。」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利令智昏」。
聊了一陣石勒,祖逖就問了:「我前請二內史之任,不知朝廷可肯批覆?」他署徐龕為東平內史、桓宣為濮陽內史,奏章前幾天就派人遞送到長安來了,理論上必須得朝廷頒下制書,才算正式任命。固然這年月滿地都是白板官,但既然有條件,還是應該按正常程序走一道,那二位在國中的權威才能可穩固啊。
裴該略一沉吟,便道:「尚書省正議此事……明日便可實授。」
祖逖遞交上來這兩個人名,他都久聞其名,不象原本祖逖左膀右臂的張敞、周閎,反倒沒什麼印象——他只知道西漢朝給老婆描眉毛的那個張敞。桓宣也算東晉初年的名將,對於他的任命,裴該磕巴都不打一個,便即允准了;但徐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