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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物資,一部分是李容臨時徵調的,更多則是河東大族們的供輸——尤其是距離平陽最近的汾陰薛和聞喜裴。
薛寧雖然跟隨甄隨往取安邑,繼而又陪伴裴該抵達崇山,但其於家中自然不可能毫無布置——起碼得防著老哥逃回來啊。此前即遣親信進入汾陰縣城,散布流言,最終導致縣令誘殺守城胡將,主動易幟。隨即薛氏即取汾陰府庫存糧,及自家歷年積蓄,遵照指令,供輸臨汾。
至於裴家,裴碩被釋回族內,擔心裴該真的如其所言「破裴氏而伐裴柏」——那小年輕說這話的時候,目若鷹隼,面無波瀾,不象是戲言,或者虛聲恫嚇啊,說不定他心腸夠狠,真能幹得出來——乃不敢再自殺了,而命將族中糧草物資,急運絳邑。
雖說自去歲冬季以來,兩族的物資都消耗甚劇——裴家主要是被胡軍反覆索貢,薛家則是把錢糧都花在了養兵上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能輕鬆將出數萬斛糧谷來。這時節先緊著逢迎大司馬為要務,反正沒幾個月就秋收了嘛,大不了日常席間撤兩個菜,佃戶、依附們吃個把月的糠,總能熬得過去的。
然而裴該也知道,自己不等把這些糧食都吃完,平陽之戰就必須要分出勝負來。關鍵石虎即在晉陽,即便他對胡漢劉氏毫無忠悃之心,也必然不願被晉人占據了平陽,而將率軍來援。從甄隨初至平陽城下算起,石虎動作再遲緩,有一個月也該趕到了,而臨汾、絳邑之糧,自己怕是還沒能吃完一半兒呢。
況且,平陽城內四五萬軍,還有數萬官吏、百姓,此前被劉粲西征,將府庫幾乎掏空,這還沒隔一秋呢,是否尚有足夠一月之需……裴該都有點兒可憐劉曜了,兵窮糧盡之際,除了投降,你還有啥法子可想啊?
是以才與甄隨合兵,甄隨便將曹恂獻至駕前。裴該就問曹恂:「劉曜肯降否?」曹恂道:「雍王受光文皇帝與先帝的厚恩,豈有投降之理啊?倘若憑堅而守,貴軍即能破城,也必損失慘重,何不開出條件來,兩家約和,共享太平?」
裴該不禁笑道:「我今錦衣華服,所面不過一乞丐而已,則乞丐除了跪地求饒外,還有什麼可以予我的?除非……我唯欲得劉曜首級也!」
不等曹恂再說什麼,他便擺擺手,命人解開綁縛,大聲道:「汝且歸告劉曜,速奉劉恆肉袒出城,我承諾不殺劉氏一門,檻送洛陽,交由天子處置——即天子欲族劉氏,我亦願意求赦,為劉淵保存一兩點骨血。劉氏宗祠必毀,但劉淵之墓,或可不發。倘若不允我所言,一旦破城,劉氏少長皆就顯戮,且當破劉淵棺,及鞭劉聰屍,以為孝懷皇帝報仇!」
我就這條件,你趕緊回去跟劉曜商量吧。
曹恂狼狽逃回平陽城內,對劉曜轉述了裴該所言,劉曜勃然大怒,戟指罵道:「豎子忒也倡狂!」
實話說,裴該開出來的條件,其實對於積怨已深的晉漢兩國而言,幾乎能夠當得上「優厚」二字了,想當年劉曜進入洛陽之後,他又是怎麼幹的?他倒是沒有即時殺掉司馬熾,但對於胡漢來說,晉是勝國,按照慣例優待亡國之君才是正理,劉聰卻最終還是對司馬熾下了毒手。就晉朝而言,劉氏是叛逆,這謀反從來就是三族夷滅的一等一重罪啊,裴該竟然許諾不殺劉氏,還不刨劉淵的墳,真是太「仁厚」了。
但問題裴該終究不是天子,他做不了主,最終還得把劉氏族人檻送洛陽去,則死生全操於司馬鄴之手。焉知司馬鄴不會象劉聰對待司馬熾一般,做得那麼絕呢?即便劉淵的陵墓,八成也還是會刨吧。
裴該作為人臣,能夠開出這種條件來,已屬難能可貴了——主要裴該是擔心石虎增援到來,因而才故示大度。同理,倘若沒聽說石虎率領羯軍已近平陽,劉曜還未必會破口大罵,而既然石虎將至,他當然會把裴該的話當耳旁風了——若不破口大罵,如何見我之忠?
那邊晉營之內,曹恂才去,便有探馬來報,說羯軍已至平陽郊外,不過半日路程而已。裴該深感遺憾,但表面上不動聲色,還要笑一笑,說:「也好,待破石虎,則劉曜再無妄想矣。」
隨即晉、羯兩軍互相撒出遊騎來,於營壘之間廝殺,羯騎歸報石虎之時,「涼州大馬」也返回來向裴該稟報,說羯軍旌幟蔽日,貌似比我軍為多,而且士氣頗高,與城內坐守的胡寇大不相同。
郭璞為此就勸裴該:「明公,來前裴司馬等人便反覆勸告,當進則進,當退則退,勿見小利而輕用兵也。既然石虎已至,我軍還當暫退為宜。」
裴該擺擺手,說:「我若不來,可命甄將軍暫退,今我既來,豈有不見陣便自退之理啊?天下人當嘲我為怯也,且反張胡賊聲勢。」
他估摸著這回大概拿不下平陽城了——石虎倒是比自己預料的來得更快啊——但為了臉面計,更為了軍心、士氣,乃至於普天下晉之臣民的膽氣考慮,總得先跟石虎見上一仗,才好言退吧。
第五十七章 無計屠熊羆,乃先謀豺狗
裴該自忖,對面羯軍數量比自軍為多,而且士氣頗為高昂,石虎又非無能之輩,這場仗看起來很難打啊。即便能夠戰敗石虎,己軍也必損失慘重,是否還有餘力繼攻平陽呢?
但又勢不可能不戰即退,且不說會影響軍心、士氣,乃至天下臣民之心,而且倘若羯軍毫無傷損,說不定石虎轉過頭去也會攻打平陽。設若平陽為羯人所得,與太原、西河聯成一片,不但更難攻取,而且徒強賊勢。